“那是兵荒马乱的一个月,小文情绪崩溃,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小臻,我妈在家以泪洗面,我爸为了案子到处奔走。”周飞扬双眼通红,哽咽道:“我整个人像是被劈成了两半:一半在安慰小文,会好起来的,小臻做错了事,但我会对她负责;另一半又在疯狂地说,小臻不会是凶手,他敏感内向,最善良不过,我的弟弟……我的小臻,我想他回来!我只想他回来我身边——”
周飞扬嘶喊着,他压抑了太久。
“我曾无数次走过这片操场,路过这株樱树。”周飞扬抬手抚上粗糙的树干,“学校让我们给十五年后的自己写一封信,我在信里说,希望我和我爱的人都能拥有幸福的人生。特别是小臻,他生来就被剥夺了太多,更应该被加倍偿还才对。”?
他将头抵在树干上,慢慢蹲下身,抓起了地上的泥土,“我从来不知道,小臻就在这里……他一个人在冰冷的地下躺了十五年。沉甸甸的箱子压在他身上,那里面竟然还有我亲笔写下的祝福。”花落无言,纪洛宸和周淮屿并肩而立。周飞扬活在所有人爱的期待中,却也没能收获一份幸福人生。手机震动,纪洛宸接起电话。随着对面的讲述,他的神情变得严肃,直至冰冷至极。周淮屿鲜少见他如此暴怒,纪洛宸递过手机给他,很快,周淮屿也彻底冷了脸色。
“周飞扬。”纪洛宸上前半步,拉起了颓然跪地的男人,“有一封信,你得看看。”他紧盯着周飞扬的双眼,“——是李臻留给你的信。”
泛黄的信纸展开,钢笔字迹印入眼帘。李臻似乎是分了几次写这封信,前后的墨迹深浅差异很大。
【奶奶走了。爸爸也有他的理想。谁还需要我这个累赘?如果我死了,请把我的遗体捐赠出去,活着的时候派不上用场,至少死后,让我能帮到别人吧。】
(我很喜欢一个人,但他不知道。他是我的梦,只有看到他,我才恍然感觉到自己的生命有了一点意义。我不会告诉他这份心情的,因为我是活在地狱里的人,而他跟我不同,我只希望他永远是那个意气风发,神采飞扬的明亮少年。】
【我现在想通啦,路是自己走出来的,我要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高考倒计时100天,李臻加油!】
“至少,李臻的心意他知道了。”周淮屿轻声说。纪洛宸抿着唇,冷声道:“还远远不够,咱们得让所有作过恶的人付出代价。”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的骇人事实,他强行按压怒火,“他短短十七年的人生都活在地狱里!这世间欠李臻一个交代。”
周飞扬拿着信,一遍遍阅读上面的文字。家中巨变跌落谷底时都没有掉下的眼泪,此刻一滴滴染透了信纸。
放学的铃声响起,学生们成群走出教学楼,却被操场旁传来的悲戚哭声吓了一跳。
时光树下,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正伏地痛哭。风声中,是他迟到十五年的悔恨告白。
相邻的两间审讯室内,坐着一对谁也没想到的犯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纪洛宸漠然道。他冷冷看向对面的关宁,比起隔壁同样在接受讯问的周思礼,这位中年妇人竟出奇的镇定,她只是用一种如释重负的眼神回望纪洛宸,似乎她已经等待这一天很久很久。
“看来你们都知道了。”她笑了,眼角却沁出泪来,自言自语道:“童童一个人在家睡着,不过那孩子乖,不要紧,小文和飞扬应该很快就回去了……周思礼呢!周思礼在哪里?!”她忽然神经质地拍案大喊,一改此前的和蔼。
纪洛宸冷声道:“你不用担心,他就在隔壁。”
“那就好,那就好。”关宁复又沉沉坐下,脸上恢复了一潭死水般的平静。
审讯室的门打开,周淮屿走了进来。他手上拿着一份口供记录,是周思礼的。他坐在纪洛宸旁边,抬眸道:“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让我算算……对了,是二十四年前。”周淮屿慢慢说着。
听见这个数字,关宁的身体开始止不住的轻颤,“你应该记得吧?就是李臻正式来到你家的那一年。”
啪,周思礼的口供记录落在了关宁面前。周淮屿撤回手,道:“——也是他落入噩梦的第一年。”
关宁睁大了双眼,她仿佛看见时间的钟摆在倒退。
彩色相片重新褪回黑白,自己又回到了年华尚未老去的时光里,回到了一切错误还可以被挽回的分岔路口。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嗓音响起,却化成无形绳索捆缚住她的脖颈。
“飞扬,听爸爸说,从今天起小臻就是你弟弟了,要好好照顾人家哦。”
“什么弟弟!我不要我就是不要!!”
“哎呀,我们小臻就是聪明,以后周叔叔教你学奥数好不好?长大了去参加奥数竞赛,保送去最好的大学!”
“好!谢谢周叔叔。”
“妈妈,爸爸和小臻在书房呆了好久好久了,蛋糕都要冷掉了,我去叫他们出来好不好?”
“飞扬乖,爸爸在给小臻上课呢,不要去打扰…哎!飞扬,你回来!”
“妈妈!我好像听见小臻哭了,是不是爸爸凶他了啊?那些题目好难的。不行,我要叫他们出来。爸爸!爸爸你开门!”
“飞扬哥哥我没事,周叔叔他、他只是在教我做题目。”
“小臻,我们周末去拍全家福好不好?到时候爸爸妈妈站在后面,我和你站前面,照片洗出来后就挂在客厅正中央。”
“飞扬哥哥,我不想拍。”
“妈!凭什么光要我住校,小臻就可以走读?”“这事儿没得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