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惠垂着脑袋,撑着桌沿的手微微颤抖。
江淮一把揪住贺惠的衣领,神色还是一贯的冷漠,只是眼睛红了一圈。
没有人说话,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萦绕,而下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江淮声音冷漠到极点:
“我不喜欢你这张脸,看到你会让我想起那些恶心的事情。我想千倍万倍地将曾经他们对我做过的事情返还给你,让你也尝尝。”
江淮每说一个字,贺惠就静一分,直到最后,贺惠的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他们做了什么?
可江淮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忽然一把甩开贺惠,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贺惠用手背擦过嘴角,抬头只见江淮面无表情地捧着一盒子瓶瓶罐罐坐到沙发上,冰凉地说:“滚过来。”
贺惠慢吞吞地走过来,被江淮一把拽到沙发上,粗暴地掀开上衣,手里抹了膏体就粗鲁地往上抹,抹到一半皱了下眉,一把将人推开,神色更加冻人:“去洗澡。”
“?”虽然不解,但贺惠很听话,洗完后穿上江淮另一套睡衣,继续涂药。
江淮的动作不算残暴,但也不温柔,擦好就叫人滚。
贺惠不觉得江淮会这么容易就消了,他这样的反应,更像是……下不去手。
江淮对自己下不去手。
往事浮云
盛清石上山的第一晚,穿着一件脏兮兮的衣服,浑身都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江临舟先几步进了闲清阁,寻思着屋里好像有几件小弟子小时候穿的衣裳,于是留下闷团子一个人在外屋,请他自便,自己去里屋拿东西。
江临舟翻出了几件衣裳,略微有些苦恼——尺寸倒不用担心,要担心的是这花花绿绿的颜色。
他这群小弟子向来活泼热闹,对鲜艳的颜色喜欢得紧,什么大红深紫,什么墨绿亮黄都有,偏偏朴素一些的白衣裳翻遍了都找不着一件。
一想到外屋那个闷团子穿上这些花衣服——不,感觉这小崽子连看都不会看第二眼。
江临舟莞尔一笑,心里想着该怎么诱哄,拎着衣裳出门,却稍稍一愣。
闷团子没有进屋,而是站在门外,低垂着脑袋,一个劲地盯着磨破的草鞋,不知在想什么。
暖阳倾泻至他的脚边,他看了看,往旁边挪了挪,直到自己彻底陷入了阴冷之中。
他应当是觉着自己这副模样脏,所以不肯进屋来,怕玷污了这地。
江临舟沉吟,弯起眼眸,语气揶揄又温和:“我怎不知我家门前这块地这么新奇,惹得小孩看了半天也不肯进屋。”
闷团子愣了一瞬,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江临舟。
他的眼神很纯粹,传达的情绪远不如江临舟所见过的那些强烈,连茫然都混在一层雾里,浅淡的,又在瞬间裹挟着。
不像是一个孩子应当有的眼神。
闷团子没有说话,进门的时候仍然有些拘谨,江临舟给他倒了些水,说:“我这儿太久没小孩来了,要是要些糖水可没有。”
闷团子也不说话,只是摇摇头,安静地端着一盏水暖手,久不久喝一口,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
江临舟似是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说:“喝完去里屋沐浴,过后吃点东西,明儿早我们去镇里逛逛。”
闷团子还是不说话,江临舟忍不住问道:“我不会是捡回来一只小哑巴吧?”
闷团子抬起脑袋,脸上是冻出来的伤口、干涸的血液,嘴唇泛白,嘴角青紫破皮,只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明亮得仿佛盛满璀璨星辰。
“不是。”闷团子说。
他兴许是太久没说话,嗓子是哑的,江临舟注意到他面上有些不自然,随后见他喝了一大口水,应当是为了润嗓子。
捡回来一只不爱说话的敏感崽子。
“有名字么?”江临舟问。
闷团子捏了捏衣角,两秒后轻轻地摇了摇头。
“等你的伤养好了,你若是愿意,可以在我这住下,山下有一群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孩子,和你的情况大差不差,他们留下后拜我为师,及冠之前在山上修炼,之后去留随意。”江临舟看着他,淡淡地说,“本想过阵子再问你,可兴许等不到那时候——你呢?”
江临舟没把话说得太明白,小孩儿扬起脸,却无半分茫然无措的模样,只是满眼的疑惑。
他的亲眷在一场战争中无一生还,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子。除了留在这蓝天阔壤相交之处的雪山之巅,他别无去处。
他要活下去,就得留在这里,起码在及冠之前。
可是他不明白,面前这位仙风道骨的先生将他领回来,却问他是否愿意留下——简直太矛盾、太多此一举了。
先生很喜欢笑,笑起来时眼尾温柔地下垂,眼睛里像化了光。
江临舟当然清楚他心中疑惑,只是摇头轻笑:“你将来也许会后悔留下来。”
他更加不懂了,浓眉紧紧皱起,带着些稚气的正经。
“罢了,那我——稍稍给你开个门吧。”江临舟玩笑般将两指之间的缝隙捏小,“不用及冠,无论何时,你想走便走,不必拘泥在此。”
当时他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不清楚江临舟这么做的含义,只当是江临舟为了留下他而破的例,后来才发觉不对劲——他是什么人?还要别人求着留下。
当时他只是习惯性地去接受,毕竟他茕茕孑立于这世上太久,无人教导,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那时不知道,江临舟这番话将会令他陷入怎样深、怎样痛的泥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