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色手镯传来一阵冰凉,而我也下意识在想这是伏阴给我的东西,想伏阴拥我怀中时说的话,想他这镯子该是从哪个情人那里收来的定情信物。
思绪扭转过来,虚弱感便消退了很多。
只是,我刚刚缓过来,便听得门口咔哒一声响,而后门被推开来。我抬眼,便对上伏阴带笑的面容,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含着某种冷意。
“阿钧,你的旧情人想见你,见不见他呢?”他笑盈盈地问我。
我看着他,犹豫了一瞬。我觉得他这样说,定然是不喜欢空无的,也不愿我去见他人,但我终究道:“我想见他。”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开路让我出去。
我又开始不太懂他了,特地将我带到这里软禁我,在空无身上用“旧情人”这种字眼,这时候又愿意放我出去了。
我在屋里已然几日未出了,所见无非是室内种种,以及窗口那一隅观景罢了。
走出房门的时候,我依旧在想是为什么,不知为何便回过头看了一眼伏阴。他正站在门口看着我,艳丽眉眼里收敛笑意,俱是漠然。
那又是我不太熟悉的人了,从前我只偶尔见过他这模样,是我偷跑出去惹了他生气,他要罚我的时候便是这般神色。
我抿了抿唇,压下心里的不安,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空无就在洞府外等我,他一身灰色僧衣,恰似初见之时。顷长身姿立于灵山秀水间,带着出尘清澈的气质,与合欢宗这繁华之地格格不入。我觉得他适合像佛像一般摆在高台,而不是踏入这个修仙界正邪两道都看不起的地方,独独来寻我。
何况,自他闭关如今不足三月,什么闭关都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那只有可能是他提前出关了。
我听到他的声音时,本是非常想见他的,但如今见到人了,我又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说,我和他本也没什么事情需要说,平日我与他的相处总是水到渠成,毫无目的,也没有什么非要渡过的风花雪月,我也觉得陪他修行便是最合适的事情了。
所以,我反而有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如今状况。
好在,空无永远不会让我陷入尴尬的情绪太久,他先开了口:“我来看看你,如今还好吗?”
我不知道算不算好,但他这般问,我也只能干巴巴地说:“还好。”
“抱歉。”他忽然笑了一下,“是我不该这么问的。”
“不,没有。”我摇了摇头,下意识也随着他笑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般一笑,我忽而觉得刚刚的疏离尴尬都褪去了,一切都似乎回到我与他相处的那段时间,契合而舒适。
尽管感到了熟悉的虚弱感,但我依旧能站在这里与他对话,我便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若是多年前,我想不到今日种种,也绝不会认为,世间会有那么一个人,包容我所有的罪业与难堪,只需见到他,我便忘记我的种种不甘与怨怼。
见我笑了,他方才道:“我还是喜欢见你开心点。”
我想我一定露出了有些无奈的表情,因为如今我总觉得许多事情总归身不由己。
只是,他接下来的话,让我刚刚轻松起来的心情一下子便散了。
他说:“我之前发觉,要解开情咒,除了忘情别无他法。”
但这个答案本就不显得奇怪,于是我只是点点头,觉得反而早便有些了然,然后笑道:“嗯,我知道了。”
他与我目光相对,清澈眼眸中神色温和,话语却并非如此。
“我本想让你忘情,但或许是我终究不懂情爱。”他轻叹一声,而后垂眸,双手合十向我行了一礼,轻声道,“抱歉,我知你修有情道,还乱你道心。”
不知何时,听着他说话,我放在两侧藏在广袖之中的手,已经下意识揪起了衣袖,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我终于想到,我从来没有对空无问出口的那句话。
对他而言,我到底算什么呢?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苦涩,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对他说出什么重话,于是只能开口道:“这……本不怪你,我总要忘情的。”
他抬眼看我,忽而沉默下来。
而我也沉默,因为我忽而觉得鼻腔有些酸涩,但我忍住了这突如其来的情绪。
我与他,本就是不明不白、没头没尾,何况我今后是伏阴的炉鼎。身为一个炉鼎,是不该多与外人纠缠的。合欢宗本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我不是不知道,有许多天赋不太好的孩子被带入合欢宗,天生就是当炉鼎养的,养出来之后送给各宗门的长老尊者,也算是合欢宗的副业。伏阴不曾这般对我,已经是很好了。
我要知足常乐。
如同许多年前,阿爹阿娘跟我说的那样。
阿钧,要知足常乐。
这沉默维持了一会儿,然后还是他先开了口。
他对我说:“我想,我说的话不太对……我的意思是,我不忍心见你煎熬,于是宁愿你开心一点。只要你开心一点,爱谁本不是什么特别需要在意的事情。出家人抛却红尘,我自小在佛门,没有什么红尘,我的红尘只有你。”
“所以,阿钧,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放下那些执念。”
“你在劝说我吗?”不知为何,我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那一瞬间,我想我隐约在他那张长久以来平静温和的脸上看到了一闪而过的伤心狼狈,但我又有些希望那只是我的错觉。
可他说:“是,因此我才能来见你一面。”
我并非什么都不懂,因此我明白,他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他来见我,确乎难,要放下执念违背师长,要以劝说我为缘由,才让伏阴松口见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