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有多少敬畏,也不曾有什么羡慕。
谢映白虽不再是淮南府世子,但其实用度上也不曾差许多,只是或许因他在城中声名不好,如今他出门时低调得很,衣食住行皆似一般人家。
他带我去看城郊的海棠,亲自猎白狐给我作宠,于冬日折梅酿酒。
这时我方才发觉,谢映白说是纨绔,其实懂得的东西并不少。他擅刀剑,却专门为我学了剑舞;擅诗文却不考功名,写与我的情话诗词倒有许多;他擅风花雪月,如今却全用于取悦我一人。
后来,我想我应当也是喜爱他的。他那般好的人,相处久了很难不心动。
或许是某日的雨中折花,他回眸而来的一笑,又或是林中逐鹿,弯弓搭剑间那一瞬的眼中锋芒。
此后我见他,便心如擂鼓。
京城入冬后的第一场雪,谢映白与我借宿于山中寺庙,从山上可见的都城雪景。居高临下俯视而过,京城红墙绿瓦覆白雪,于繁华见寂寥。
不知从何时起,谢映白变得有些贪杯,这日喝得人都晕乎乎的,难得变得黏人起来,窝在我怀中半日不起。
他平日常做保护者的姿态,或许也知道我有撼动山河之力,却不念不想。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唤我“小孩儿”,有时候也叫我“小傻子”。我这时候方醒悟,明白他如此唤我是因亲昵,并非是骂我。
只是,我想我殊不知比他大了多少岁,被他当成小孩儿,还当真有些奇怪。
然而他那般姿态,是温和中略带强势,我并不反感。而如今见他孩子气的这一面,我也觉得可爱。
大抵喜爱一个人,他如何模样我都喜爱。
众人看谢映白的风花雪月是放浪形骸,看他情话诗词是不堪大用,看他折梅酿酒是不务正业,看他饮酒舞剑是自降身份,唯我看他是自在人间,是行云流水,是红尘万千。
谢映白的身上带着未曾散去的酒气,那气息从他唇齿间散开,向我重重包裹而来,我似也有些微醺。
“阿钧。”我听他开口唤我。
我轻轻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他热烫的脸庞,寻思他会不会着了凉,便掐了个诀隔去风雪,将他往怀里揽了揽,为他挡去更多风雪。
他顺势将头倚在我肩窝,于我耳边含糊说道:“阿钧,我知你是天上人,我所寻人间无数,于你而言,实不算珍贵。可我……”
他的话断在半截,过了好一会儿,方才接上:“可我,只是凡人,只能如此,也只会如此。我想,你应当,是开心的吧?”
“我很开心,如此足以。”我如此回他,轻叹道,“谢映白,我不是天上人。”
他醉眼朦胧看我一会儿,抬手去摸我鬓角雪花,忽而低声道:“阿钧,让雪落下来吧。”
“为何?”我问他。
他说:“我想与你,共白头。”
我与他对上目光,尚且不曾应声,手指不自觉地已然动了。
屏障撤开,无尽的风雪从天而落,向我们倾覆而来。
谢映白一手按住我的肩头,直起身来,俯身将我拥入怀中,在我唇上落下一吻。
这吻极轻,小心翼翼如同对待琉璃,似飞花落白雪却无痕。
他其实是生得极好看的模样,有那么一双自带风流的桃花眼,看人自带三分笑意。星眸剑眉,俊雅风流,满身世家风度。
如今离得这般近,我便有些看得入神。
若要论容色,大概师父和俞青都比他好看,但只有谢映白让我看得入神。我看师父和俞青,大概如见国色,远远观之,不敢近前,而我看谢映白,是看我掌中花心尖血。
这是我与他头一次如此亲密,他平日待我虽好,也有亲昵之举,却从不曾跨过形如爱侣的一步。
我本以为他是不够喜爱,如今方才记得,太过喜爱也会不敢近前。
如我从前得了极喜爱的玉饰,也不敢多碰多用,怕磕了坏了。
于是,我不由对他道:“谢映白,我也心悦你。”
说完,我想我的声音或许太小了,才会一瞬便被风雪卷了去。
我不知他是否听到,但他似乎是困极了,于是复又伏下身来靠在我肩头。
肩头传来了一点凉意,我想,许是落雪化了。
淮南
谢映白与我待了许多日子,但临近新年,他终究要回淮南府。或许是因修道年月漫长,因而我对时间的长度总是没什么感觉,自谢映白坦白后,我便更懒得更换容貌模样。因此,我这时才发觉,谢映白如今看来成熟了许多,眉眼中已然褪去昔日稚嫩之色。
待回淮南府时,他出门前抱了我好一会儿,又露出那份少见的孩子气来。
“我不愿回,又想要回。”他低声对我道,“他们并非我爹娘,又实是我爹娘。”
我明白他的意思,却又不知要用什么话来安慰他,只好拍拍他后背,如同儿时爹娘安慰我的时候一般。
过了一会儿,他放开我,会转过身去开门,却还一手依依不舍牵着我的手。
我也有些莫名怅然,于是复又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淮南。”
“不,你别去。”他摇摇头,语气很坚决。
于是我不再说什么了,只是目送他牵着马离开。那本是他最为喜爱的马,从前他似孩子般得意炫耀,但如今他许久不曾骑马。那一匹白马浑身似雪,在他身旁随他动作而温驯地低下头,似要邀他上去。他却只是拍了拍马头,终究只牵住了缰绳。
谢映白走后,我偶尔出门走走,找了本游记来看,看了不足半日,忽见外头又落雪。我趴在窗边看了好一会儿,找了一把伞去街上看雪。因为我记得,谢映白走的前几日,同我说城中江河入冬则结冰,其上积落雪,四顾白茫晶莹,河上可踏冰而行,是个无聊时可去走走解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