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妱一愣,她有些茫然的看他。这个时候,他用这个语气跟她说这种腹中是儿子还是女儿的话?
但她素来都是聪敏的,更从来不是什么急性子,他既说了让她用过东西之后他们才慢慢谈,现在这般说大约也是为了缓和一下她的情绪吧。
她遂坐到桌前的扶手椅上,靠了软垫,手轻轻抚上自己的肚子,微叹了口气,然后展了个笑容出来,道:“那大人可会失望?其实妾身自己倒是希望她是个女孩儿,那样妾身定会好好教养她,让她以后都开心快乐。儿子的话。。。。。。妾身倒是有些不知从何教起。”
其实最重要的是,若她只是个女孩儿,将来即使你娶妻,你的妻子定也不会将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否则是个儿子,那就是他的长子,还是有继承家业权,非同一般的庶长子,任是谁嫁给他,怕是都容不下的。
郑愈听她这般说,神色更是柔和了些,笑道:“无事,你喜欢就好,将来总还会再有的。儿子的话,自然是我来教他。”
他的声音温和,兰妱听言心中热了热,这一整日因为那道圣旨而不安的心竟也慢慢定了下来。
***
及至秋双又上了燕窝粥和甜点上来,兰妱慢慢用了一些,等她用完,碗碟再次撤了下去,她才看向一直坐在一旁陪着自己用膳的郑愈。
刚刚她用膳之时,他一直都在看着她,眼神带着些考量似的,好在她向来稳得住,用膳还能继续用得四平八稳,若是旁人,被他这么神色莫测的看着,怕是那粥怎么也是吞不下的。
她看着他,尽量用平淡的语气问他道:“大人,陛下下旨传妾身入宫,于大人到底是有利还是有碍?陛下此举针对的是您,还是甘家?”
郑愈看着她,没有答她的话,却是唤了她到自己身边坐下,然后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轻轻的摩挲了几下,问道:“阿妱,若是我有反意,陛下欲拿你和我们的孩子做质,你会害怕吗?”
兰妱:。。。。。
她瞪向他,血色慢慢从脸上褪去,手也忍不住按在了他的身上,拽住了他的衣裳。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但是每次一开始往那个方向想她就会制止住自己。
可是她的惶恐和震惊也就那么一刹那,她对着他的眼神接着竟然就慢慢平静下来。她垂下眼,看着他的衣裳,隔了不知道多久,才抬眼看着他笑了笑,道:“刚刚有一点点,嗯,是有些害怕,但是却也还好,比以前我在太傅府的时候得知自己可能要被送给厉郡王为妾之时要好上许多,因为那个时候我只有自己一个人。但现在,却还有大人您,只要有大人您在,妾身也就没有那么害怕了。”
最多也就是个死字罢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笑得温柔又恬静,眼神甚至闪着清澈的光芒,像是清晨阳光下的雨露,而她的语气,也只像是在说着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他的手抚着她的脸颊,慢慢的,最后终于忍不住低头轻轻的吻她,是他从来没有过的轻柔方式,兰妱靠在了他怀中,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在自己的脸轻轻的啄着。她想,不管将来发生什么,至少现在这一刻她都是幸福的。她还是很感激和庆幸,自己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会遇见他。
然后她就听到他在她耳边道:“不过就是这么一说,阿妱,陛下传你到宫中,是为了麻痹甘皇后和甘家。甘肇是因为西坪军远不敌西北军,又因着肃州一战还有那些谣言已失威信,若反必败,这才迫不得已入京。”
“陛下给他们的信息一直都是,甘家已不足为患,现如今我才是将来太子登基的大患,现在他所作的一切,所有的安排都是为了除掉我,召你入宫也是为了让甘肇和甘皇后他们更加确信这一点,如此他们才会放松警惕,也以为陛下对他们放松了警惕,这才会做些什么。他们也知道,陛下除了我的下一步,必然也不会放过他们。”
兰妱已经睁开眼看他。
她看着他好一会儿,眼神从迷蒙慢慢变得清明,像是一时之间从刚刚两人的亲密之中还没有转换到现在谈话的内容,又像是在慢慢消化他的话,然后才迟疑道:“大人,陛下的性情,宫中的事情,外面的局势,妾身不是很懂,但是妾身为何觉得,事情并不像是这么简单?好像有很多地方说不通。”
“嗯,比如呢?”他道。
“大人您刚刚说过,西坪军远不敌西北军,现如今平西公和甘二将军已经入京,甘大将军又在大人手中,如此根本已不足为惧。大人手上已经有不少甘家过往的罪证,陛下完全可以命三司拿下平西公和甘家人,命三司会审,依律处罪。为何定还要让我入宫,去麻痹甘家人?”
“嗯,说下去。”
兰妱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却隐含鼓励的眼神,咬了咬唇,继续道,“大人,妾身觉得,若只是为了对付甘家人,陛下根本无须这般大费周章,陛下是不是其实已经对大人您起了防心,真正要对付的人是您?借对付甘家人的由头,引您入宫,再对您下手。毕竟,现在陛下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太子即将继位,陛下他要为太子殿下扫清将来的隐患。您和甘家不和,和太子不和可是满朝尽知的。”
郑愈笑了笑,道:“嗯,大约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皇帝他若只是想要除掉甘肇,的确不需要这般大费周章。但他想要的不止是除掉甘肇,若是只揪着旧事清算甘家,杀甘肇,总会有人鄙弃他的品性,狡兔死,走狗烹,也会让一些旧臣子心惊和害怕,害怕下一步就要清算到他们的头上。所以,他要的不仅是甘肇死,还要甘肇自寻死路,还有,他这个人,生性多疑,还总是想试试别人对他的心。太子,皇后,不用此法,他怎么能试出他们的心思,又怎么能名正言顺的,废后?”
“大人!”兰妱大惊。
就是他先前说他有谋反之意,也没有此刻他随意说出皇帝要废后一事让兰妱来得惊讶。
废后?皇帝是要做什么?
废后的话那太子将来要如何自处?
一时之间,兰妱只觉心中波澜尽起,惊疑不定。
皇帝刚将三皇子封了王,虽然因着他的病情推迟了三皇子就藩的时间,可是他属意太子继位的意思却是已经很明显了,就算他不满皇后,也完全可以让皇后暗中“病死”,历来皇家和勋贵世家都是这么处置一些不合自己心意的儿媳或媳妇的,像当年郑愈的母亲,泰远侯之所以休掉郑愈的母亲,其实不仅仅是因为他喜欢常氏,想要娶常氏,更多的是做给当时的皇帝成绪皇帝看的,他生怕成绪皇帝对夏家的不满迁怒到他身上,才大张旗鼓休了郑愈的母亲。
想到郑愈的母亲,想到夏家,想到那个中毒不育的传言,再想到难产而亡的夏王妃,还有郑愈和常宁大长公主奇怪的关系,以及常宁大长公主几次三番想要把外孙女,南平侯府的嫡长女,嫡次女嫁给郑愈的奇怪行为,兰妱呆呆的看着郑愈,一时之间,只觉得心不可抑制的砰砰跳了起来。
第45章
兰妱的心中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很多事情都有些怪怪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却又想不明白,直到刚刚这个念头冒出来,就好像所有的事情一下子就都串通了,甚至一些微小的细节,例如郑愈对三皇子那种不经意间居高临下的态度,唤太子“朱成祯”时的轻慢,还有明明大长公主很厌恶自己,后来却还要小心翼翼的对着自己。。。。。。自己不过就是一个侧室罢了,不说郑愈是个泰远侯府身份不清不楚的弃子,大长公主的孙子,大长公主她可还是皇帝敬重的皇姑母,她何须小心翼翼的甚至让兰妱生出错觉觉得她好像怕太过得罪自己?。。。。。。这所有所有原先让她困惑不解的事情,便都好像说得通了。
可是,这也太荒谬了。
这,怎么可能。
可是皇家之事,又有什么不可能?
郑愈看着呆怔着近乎到有些呆滞的兰妱,看她红唇微张,长长的睫毛卷起,大眼睛清澈明透,此时却蒙上了一层迷惘的薄雾,她明明是极聪敏的,可是有时候看着却懵懂得很,也因此就格外惹人怜爱些。
惹他的怜爱。
其实,他想,只要她不背叛自己,她的心里只有自己,就算她是自己心爱的女人,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不至于连一个女人都负担不了。
他柔声道:“在想什么?”
“大人。”兰妱喃喃道。这么荒谬的猜测,他不说,她也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