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面见圣上时,却还是挣扎着起来要三叩九拜。皇上赵亨在看到他身上碎乱的衣袍以及凌乱的发髻时,便阻止了沈素的起身。
方才浇在身上的一大桶水自然还没干,于是有水渍慢慢慢慢顺着衣袍的纹理滑落在地。
滴答。
滴答。
皇上赵亨要的是一个态度,要的是他沈家的作为,那他须得表现给燕国最高位的看。
他身上的伤痕,脸上的朱砂唇印,都是安奴给他用华阳县主的妆奁之物画的。至于这破烂不堪的衣服,也是用剪刀剪开的。那从偏殿内传到殿外的鞭子声,不过是为掩人耳目,安奴将鞭子甩到柱子上。
只是安奴,为着他们不被怀疑,竟也活生生地让他甩出几鞭在自己身上:“华阳向来在纵乐之后喜欢用鞭子,若被她发现我身上没了伤痕,到时候不只怀疑我,也会怀疑我。我们都会前功尽弃。”
思及此,沈素花费了许多功夫,一步一步走到书房正中站着的皇帝赵亨面前,支撑起身子无比真诚的参见着:“小人沈执中面见圣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衣服破裂,露出的手臂上也是道道伤痕,伤痕累累。
……
皇帝赵亨没让沈素起身,更不必提要给他赐座。
过了许久,一炷香已灭,留意到沈素发白的嘴唇,皇帝赵亨才开口说了第二句话:“沈三郎知道孤找你是为何吧?”
沈素垂眸:“小人知晓,沈家愿意交出程持。”一面说着,一面抬起头露出愤恨的神情说道:“我在民间,也听得到红衣小儿的歌。我大燕国不过建国十多载,圣上又兢兢业业虔诚为民,如何能让程家人祸国殃民。”
果然,皇上赵亨听到后非常满意。
可是作为一个帝王,他不能喜形于色。更不论,红衣小儿的歌,不过是他为着抓到程持,让燕国上上下下因此忧惧气愤故意为之。燕国不过平定安宁数十载,连二十年也不到,燕国上下都担忧燕国的前途,燕国的命运。这可都是朝中大臣人人感同身受的。
找程持这么多年,若如今还不知道利用民间舆论,他这个皇帝可是白当了。
皇上赵亨突然想起了自己半日的疑虑,于是问道:“孤听下人来报,说是沈家都愿意交出程持,先生的女儿张氏也同意了,可是为何,张氏还要你的三妹妹沈荔同意?
孤的人说,沈家三姑娘并非沈家所处,只不过是一个孤儿,怎么程持的事情还要让沈家三姑娘同意?”
前所未闻。
沈素:“小人也是疑惑。”
说着这话时,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心底呼之欲出的想法和判断又被他硬生生按压在了心中。
“你那妹妹几岁了?”皇帝赵亨突然问道。
若他没记错,他好像记得,程持曾有个外室,那个外室还怀孕了,生有一女。
沈素正要答话,突然听到书桌上响亮的拍案声,那拍案声截断他要隐瞒的话语:“好了,好了,孤知道了。”
沈素这时抬起头,大胆地看向书桌旁的皇帝赵亨。
帝王若不能察觉到别人视线,可不是一个称职的帝王,因为首先,竟然连臣下的觊觎和猜测都不能有所知觉。皇帝赵亨在位多年,自然一早就察觉到了沈素的视线,可是他却也没生气,只是询问道:“沈公子是想知道孤想到了什么?”
“小人不敢。”
沈素跪地,伏下身子。
皇帝赵亨的视线落到他背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疤痕时,只是大笑了几声:“哈哈哈,哈哈哈。”过了一时,赵亨继续说道:“原先孤会惩罚你,可今日知晓了这般有意思的事情,孤实在是不想动手惩罚了。”
沈素的十根手指微微颤抖着。
皇帝赵亨瞧见,知他是恐惧,于是说道:“沈公子若是听到这话,定然惊喜极了。”
他想看看,这沈家会落出个什么样的糟乱模样。从前,他就是听了沈侍郎的话,一把火就将程持一家落得个尘火飞扬的样子。若不是沈侍郎,他怎么会犯这样的事情,多少年过去了,民间还有传闻说是他赵亨下的手。
这都是因为沈侍郎!!
沈素握紧双拳,听着木质地板上自己轻轻的呼吸声。
他要忍受住,承受住这般真相。
句句属实
原来大燕建国时,程持并未站队,燕国和赵国两个帝王,均未追随。程持最终选择燕王赵亨时,并非因着燕赵两国对他的威逼利诱。
“程持为孤献策久居长安城,还是因着程持在长安城养了一个外侍女,那外侍女姓什么孤不记得。只记得后来那外侍女怀了程先生的孩子。也不知道外侍女给他喂了什么迷魂汤,程先生此后两年只为着寡人献上稳定燕国的计谋。”
说到这里,皇帝赵亨叹息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匍匐在他面前的沈素,慢悠悠继续说道。
“只可惜程持还惦念着赵国的君王,我的兄长赵贞。只在自家里说便是罢了,竟然还当着沈侍郎几个大臣的面上称赞我的兄长。称赞我的兄长有仁有义,赵国定能兴旺。”
赵亨说这句话时,似是非常生气,一掌拍上了书桌,十分稳固的金丝楠木书桌顿时摇晃一下。
没有哪一个国家的君主会忍受住这样的“偏袒”与不妥来。何况他还刚刚建国,民心尚未安定,民间尚且有对他夺兄之城的传闻。
沈素低着头,听到头顶的帝王沉默几时,又朝他说道:“沈公子念了十多年的书,家父还担任侍郎一职位,身为人臣的道理,也应该懂得,应当也知道哪些话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