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绪没再多问。电梯顺利到达一层,两人先后迈了出去。只是前脚刚出电梯门,一到声音就从后面追来:“你们是来找兰青的吗?”
李雨游回头,说话的是刚才那颗铆钉。
口罩之下看不清大部分面容,眼神看起来没什么波动,声音也毫无起伏,她平淡地告诉李雨游:“兰青已经去世了。”
太阳
-为什么要把用过的试剂瓶收集起来,还要给它们画这是什么图案?
-这是太阳,这是雨,这个雨小一些,这个是瓢泼大雨。
-为什么这么做?
-纪念。
-纪念?
-嗯。在这里工作,做出成果之前,每天都像重复的,过一段时间回想起来,根本分不清这些日子有什么区别,把每天的天气画上去,代表我们走过的每一天都是不同的。
今天也是大晴天。画在试剂瓶上的话,应该是一个瓶盖大小的太阳。
李雨游头靠在车窗上,明明贴了防晒膜,却依旧觉得眼眶被晒得发痛。
他还是无法相信兰青就这么错过了前几年的春暖花开。
刚才加工厂的女工人,同时也是兰青口中认识的人,在大楼的背后告知了他兰青短暂人生的结尾。从军科所离开后,她原本也打算来沉坪工作,但来之前突然晕倒在家里,确诊后发现罹患了肠胃重症,治疗了半年,因为家里贫困,入不敷出,无法承担医药费,最终为了不给家人添更多负担,在一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河里草草结束了生命。
车刚好经过一条河。闻绪在旁边问:“所以刚才那个人说的都是真的?”
李雨游在此之前已经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我希望不是真的,但的确青姐之前在实验室的时候,身体就不太好,不能吃油辣,我也听说过她家里条件父母年迈,条件很一般,客观想想没什么矛盾。”
“墓呢?”
李雨游摇摇头:“有人看见她跳下去的,河水湍急,最后尸体都没找到。”下面一句话不知说给谁听:“我只是很难相信,她这样一个,这么热爱生活,这么珍惜生活的人,会死得这么潦草。”
“不要高估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也不要太相信风平浪静时人的快乐,”闻绪的话依然是那样毫不留情,“越是热爱生活越是容易心灰意冷,当她发现她热爱的东西本质只是一滩烂泥。”
李雨游知道他说得没错,但依旧不忍听这样的描述,也下意识辩驳了几句:“她本来不会这样的,在军科所的话重病医疗不会自费,都怪都怪”
说到这里又噤了声。闻绪很仁慈地没有就此追问。
他们没时间为李雨游的伤痛而停留。从沉坪离开后,车辆很快转向,开上了一条宽敞的大路。
视野中的景象愈发熟悉,几小时后,车从十一区最南边也是人流最少的入口进入。门口戒备森严,有带枪人员巡逻,司机向他们出示了属于闻绪的标识,他们的车便从专用通道免检通过。
过了那道大门,与城外俨然两个世界。少了自然,少了松弛,多了肃穆的建筑和繁忙的人群。
看到熟悉的街景时,李雨游还有些恍惚。离开十一区前,他还只是一个囫囵度日的小医生,回来时已然被拖入不明不白的浑水,成了重金悬赏的对象。
他不禁再次向闻绪确认:“确定雇佣兵他们不会进来这里?”
闻绪言简意赅:“他们不会进也进不来。”
得到了安全的信号,李雨游始终觉得不太真实。他想了想继续问:“那你之后准备怎么办?你跟安家那些事情。”
“他们还不知道我回来了,毕竟我之前话里的意思是要走小半年,”闻绪不带感情地陈述,“我当时提前留出计划要走,一是为了绑架你,二是为了拖延他们的时间,毕竟他们才是等不及要钱的人,越拖越急的是他们,我只用等他们山穷水尽原形毕露就行。”
车没有沿主干道开,而是经过一条正在修建的路,开到了一个隐秘的别墅区,停在了最角落一栋豪宅前。李雨游不用问也清楚,这也是闻绪名下的房产之一,接下来这段时间他应该打算住这里。
李雨游直视着前方问:“那你的绑架结束了吗?”
“确定要我放了你吗?”闻绪没有直接回答,反问他,“虽然雇佣兵进不来,但你也不知道谁要取你性命,你觉得你回家会安全吗?”
李雨游心知这些问题的答案,在尽量沉稳的呼吸后,还是坚持道:“我想回去。”
他做好了继续跟闻绪无效沟通,或者被闻绪的巧舌如簧怼得哑口无言的准备。但想象中的事都没有发生,闻绪很爽快地答应了他:“好。”
李雨游出乎意料望向对方,闻绪不急不慢从前座拿了一把同样型号的pb手枪:“送了农舍妇女一把,也送你一把,这次会上膛了吗?”
“应该会,”李雨游有些堂皇,“谢谢谢。”
计划外的自由。从未设想过来得如此轻易的自由。
闻绪好人做到底,让这辆车送了李雨游回山樾庄。李雨游握着那把危险的手枪,心跳起伏不定。脑中盘踞越来越杂乱无章的情感,悲伤、无措、恐惧,他当然是害怕的,虽然从始至终嘴硬让闻绪放他离开。他就是一个既要又要无比纠结的人,知道待在闻绪身边才是安全的,又不想完完全全倚靠闻绪,也做不到毫无心理负担地给闻绪带去累赘。愈想愈乱时破罐破摔,决定独自面对这一切,但真孤身一人时那些佯装出来的勇气又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