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蔡又火了:“多远?没我尿得远!才出发呢!到六洲岛要三天,一天还没到,有你受的!”
金举文骂他:“你就不能撒撒谎,安慰人家一下?”
老蔡白了他一眼:“我就是要吓他,绝望生希望,死里求生,懂吗?”
风又大了点,浪更狠了。连金举文和谢天恩也晕了船,吐了几次。每次吐过,舒服了一会儿,又晕,再吐。两人干脆躺着,感觉才好了点。唯有老蔡不仅什么事都没有,反而还很享受似的,大声唱起了调子:
风再大,浪再狂
掌紧我的舵,驾好我的船
天大海阔任我闯
……
天黑时,风小了,浪静了,一轮明月悬在天边,大如车轮,投下柔和、淡黄的光芒。海面似有千万支蜡烛在燃烧,烛光摇曳,朦胧而迷离,恍惚而飘渺,如梦似幻。
金举文睁开眼,看到这仙境般的奇异景象,顿觉头不晕了,神清气爽,晕船引起的不适烟消云散。谢天恩、孙亮、大洋、林丰义、许世贤、云堂一个个都站起来,入神地欣赏眼前的美景,没有人说话,仿佛在虔诚地接受圣光的沐浴。
周阳生是最后一个站起来的。他就像老蔡所说,有种死而复活的感觉。他沐浴在月光中,疲惫、头晕等不适荡然无存。
“嫩鸭子,没事了吧?”老蔡这一声惊醒了众人。
“没事了!”周阳生答道。
老蔡感叹道:“生命啊,就是这么神奇!明明看着要死,他又过过来了!”
“你个乌鸦嘴,谁要死了?大伙儿都好好的,你胡说什么!”孙亮骂道。
老蔡一脸认真地说:“我可不是乱说,你们没经历过不知道。以前,我们村有个年轻人第一次出远海打渔。半路遇到大风,刮了一天一夜,他经受不住晕船,一命呜呼了。其实,只要风不是特别大,船就不会翻。你不怕,它就没事。你一怕,心神乱了,身体也会经受不住,终将在绝望、恐惧中死去。很多人是自己吓死自己。”
金举文听他分析有点道理,问道:“你明明知道这个道理,刚才为啥还吓周阳生?”
老蔡瞟了周阳生一眼,笑了笑,说:“我吓他的时候,不是他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他能挺得过去。他绝望过了,在身体最虚弱的时候不再绝望,人也容易挺过去。我说得对不对,嫩鸭子?”
周阳生点点头。他听到老蔡说还有几天路途的时候,确实很绝望。但是,过后,他放开了,还有几天呢,后面的凶险多着呢,这点困难算得了什么?他心也舒坦了。
“老家伙,听你这么说挺有道理,你出海打渔这么多年,故事不少吧,说来听听?”大洋说道。他二十多岁,较瘦。
“故事没有多少,人生体会倒是不少!”老蔡感慨地说。
“那你就说说你的人生体会,让我们这些后生学习学习!”大洋说。
“譬如说吧!”老蔡指着海面,问大洋道:“这景色好看不?”
大洋点点头。
老蔡说:“你们看到这奇异的景象吃了不少苦吧?就像我们渔民,要想打到鱼,就必须出远海,而出远海就意味着冒险、吃苦。无论做什么事,道理都一样,不吃苦、不冒险,根本不可能成功。”
大伙均点头表示赞同。
老蔡继续说:“我们每次出海前,家人都去烧香拜佛,为我们祈求平安。他们并不知道,我们早已把自己的命交给了大海。恶劣天气、暗礁、海盗,只要遇到一个,我们都有可能丧命。但是,我们还是出海!也许,你们会说,你在家种田不是可以过得安稳些吗?没错,但是我们不会这么做。人只要活着,不管在哪里,以什么方式都有危险。天灾、疾病、人与人之间互相残害处处存在,更何况人都要死的。想到了这些,你就觉得出海的危险微不足道了。出海次数多了,我体会到了一种快乐,一种驾船纵浪的快乐,一种捕捉未知的快乐,一种战胜困难的快乐。我的生命就跟大海连在一块了,纵然死在海里,我也无憾。”
云堂问他:“出海打渔一次要多长时间?”
老蔡说:“不定,有时三两天,有时半个月、甚至一个月。”
云堂感叹说:“那多寂寞、枯燥啊!”
老蔡笑笑说:“没错,所以你们应该明白白天我为什么吼调子了吧?”
林丰义打趣说:“你年轻的时候出海打渔一次,你老婆岂不恨你一次?”
众人发笑。
老蔡一声叹息,说:“你说的没错!正因如此,我的婚姻很不幸。”
众人收住了笑。林丰义说:“老蔡,我可不是有意的!”
老蔡笑笑,换了轻松的语气:“瞧你紧张的!我不怪你!我还好点。我们村有个汉子,一年才出海打渔一次,一次去一个月。他每出一次海,就跑一个老婆。前后共跑了五个老婆。”
众人又笑,气氛轻松起来。
细心的金举文发现,老蔡眉头微皱,似藏有一丝忧郁。
他开他玩笑:“老蔡,这次你该不会又担心你老婆跟人跑了吧?”
老蔡认真地说:“她跑了之后要是能过上好日子,我倒希望她跑了,省得跟我受苦。”
金举文问他:“那你为何忧愁?”
老蔡笑笑说:“这你都看出来了?说句心里话,这次去六洲岛,我心里没底。那片海域我没去过,听说暗礁多,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众人听了,皆沉默不语。在出发前,老蔡已经跟每个人说过此事,此番又提起,众人心情有点沉重。
老蔡转头望着海面,又吼了起来:
风再大,浪再狂
掌紧我的舵,驾好我的船
天大海阔任我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