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瞻月方与于喜踏出府门,就听隐约有人在唱。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婉转多情,声声入耳,是牡丹亭的《游园》初篇,因寒冬夜晚,听来多了一重幽怨之感。
齐瞻月倒是爱听这戏,可是今日有急事傍身一时也欣赏不及,她边快步走着,边询问。
“莫不是有什么大事?”
她问得委婉,于喜眉头扭得更甚,忙摆手,让她不要瞎想。
“不是不是,只是……”
于喜放低了声音凑近才言。
“主子爷心情不好,醉酒了,齐姑娘快去劝劝吧。”
醉酒?这下连齐瞻月也将眉头锁蹙了起来。
“皇上一贯是不贪杯的,可是今日和亲王大喜才这般?”
“不是……皇上不是在席上醉的,是回了养元殿后的事了。”
竟是独酌而醉?那看来真是发生什么了,她不再多问,一路思索已到了养元殿正殿门口。
正要进去,于喜又提醒到。
“主子爷喝了酒,又不让人侍奉,齐姑娘你当心伺候些,可劝劝主子别再喝了,我先去备碗醒酒汤。”
齐瞻月应了声哎,低位的站岗宫女帮她掀起云凤绵门帘,已入了温暖的内室。
她畏寒,连兔毛围脖也不用摘,刚入西偏殿,就闻到了浓烈的酒气。
龙涎香袅紫铜炉,凤髓茶温白玉壶,羊羔酒泛金盘露。
是羊羔酒。
她抬眼望去,赵靖倒是没继续喝了,只盘腿坐于软塌,上身以手撑额,斜靠在梅花方几上,双目紧闭。
齐瞻月拿不准他是在休憩还是睡了,碾轻了脚步,至长榻前,想要为他收去了那酒盏。
也不知这是第几壶了,光是气味就知他醉得不轻。
可刚到跟前,齐瞻月却看到那方几上,搁着一本书。
《南山集》。
齐瞻月的瞳孔有瞬间放大,她识得这本书,讲前朝人文历史,齐家也曾收过一本。
只不过这书在先帝显庆二十五年,因“文僭案”,被列为了禁书,齐家怕犯忌讳,也就偷摸烧了。
这书的作者,名陆戴。
而陆戴正是那崇德寺庶人陆氏的长兄。
是……
是赵靖真正血缘上的舅舅。
赵靖当年,生母母家被贬,正是因为被人参奏告发了这本《南山集》,说是蓄意编纂前朝当朝历史,动摇江山之本,陆家才被发落,赵靖生母也因此成了罪人,彼时,他方七岁。
也正因如此,他才曾被先帝辱骂是罪奴之子。
而这本书,是他今日去和亲王府上,一在内侍省当差的太监,同时是老九的家生奴才偷摸交由领侍卫内大臣孙信手的。
孙信忠于皇权,心领神会,自然将这书奉于皇帝处理。
禁书只禁百姓臣工,赵靖未必不能看,可这书不同,是涉及了他生母一家惨案。
道理上,为着江山稳固,前朝后宫的安稳,陆家他是绝对不该再沾染了,第一时间,他就该把这书烧了。
否则,不但太后有所怨言,前朝文臣更是要奏,让他不要枉顾先帝旨意,因亲袒护罪族,他现在,只能有一个母亲,那便是太后。
赵靖尝试回想七岁时,陆氏的容貌,却已然模糊。
心里压抑多年的痛恨怨怼,今日被这书挑拨得全然爆发。
可他面上什么都不能显露,惆怅到一颗心也快空洞了,才让人送了这酒,囫囵灌了下去。
也不知,待他混沌酒醉时,能不能躲开这最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而当下,齐瞻月看着那本大逆不道的禁书,方与皇帝今日的失态稍联系上。
她努力平复情绪,尽力不将目光落于那《南山集》上,伸手开始收拾那方几上的狼藉。
齐瞻月让外面的小宫女端了酒盏下去,自己将离赵靖最远的窗台略微支起一个极小的角,想要透透这满屋的酒气。
直至她参了杯热茶,放于桌上,赵靖才睁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