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椒房殿,蝉鸣躁动,院中的仙鹤同鹭鸟一起躲在树荫下乘凉。
绾心的一只手搭在身边的红木案几上,由绮烟为她的指甲缠上细棕叶——她正在染指甲。
今年夏天御花园的凤仙花开得格外得好,特别是正红的,花开一簇立一丛,绾心见了便命人采了些来准备染指甲,从前太后也爱和绾心采凤仙花染指甲。
太后从前总说,女儿家的指甲是最宝贵的,好不好富贵不富贵,看看指甲也便明白了。
正红的凤仙花瓣红得像火,在钵中捣烂后颜色变得像擦脸的胭脂一般艳。
绾心的左手不敢动,右手却拿起一本奏折来看,那是一本请安折,递折人是凌川郡郡守许柠安。
“许柠安…”绾心喃喃道,她对这个名字不熟悉,仿佛之前从未听过。
绾心又复念了一遍折子——“恭请圣安”——她真的不认识这个人,但他确是凌川郡郡守。
郡守是一郡之长,是整个郡中最大的官职,某些时候有的郡守的权能甚至会比一些王还要强,故而郡守的任命是要由皇帝亲自面见封任的,并且三年一京察,是升是留是罢均由皇帝敕裁。自己从未听过这个名字,而他却已经是凌川郡郡守,那么便只有一个可能…
这个许柠安是承景任命的。
“绮寒,”绾心开口道,“去把宫中这些日子的官员任职谕旨备案都拿来。”
“是。”绮寒停下摇扇的手,颔道。
自古宫中颁的上谕圣旨皆有两份,一份下放,一份录存于宫中备案,以防别有用心的人私篡谕旨,兴惹祸端。
绾心头上的芭蕉绿油油的,遮着头顶的日头,身边的盆中立着一块晶莹剔透的冰块,这东西奇了,绾心心想,居然比那些翡翠玉石还要凉快。
绮寒拿来了一个锦盒,里头全是这几日里颁的谕旨和一些奏折的副本,绾心也不管刚刚缠好的指甲,立刻在盒子中找了起来。
“娘娘要找甚么?”绮烟问道,“奴婢给您找。”
绾心叹一声,指了指自己膝上的请安折,道,“凌川郡郡守许柠安的任命谕旨。”
又指挥绮烟道,“这里头怕是没有,把先前的那些都拿过来吧。”
“是。”绮寒和绮烟皆颔道,“奴婢明白了。”
鹭鸟鸣飞,蝴蝶翩动,经过绮烟和绮寒的一番努力,许柠安的任命谕旨终于呈现在了绾心的面前。
洋洋洒洒的小篆,落笔有力,收笔自然,这是承景的字,再加上最后的那枚朱印。那是承景的皇帝印玺,不是自己的后印,也不是太后留给自己的太后之印。
绾心的手上有两枚印,一枚是自己的,另一枚是太后的。
绾心的皇后印只能下旨后宫之事,对于前朝政事,只能用太后之印,而皇帝的传国玉玺在太后驾崩后被承景收了回去。
绾心的手拂过那带着淡淡龙涎香的墨字,心口颤动,不禁奇怪:承景不懂政事,为何会突然任命一个郡守?
近些日子里,在映雪的牵线引路下,承景认识了不少宫外的画师墨客。自古文人最是清明,但里面难保不会混入急求名禄之人,得了承景和映雪的欢心,求得了一官半职。
“一官半职…”绾心暗想,若是寻常的虚职也便算了,偏偏是凌川郡郡守。一郡之守,怎可轻易落在一个无半点功名的陌生人手上?
“去缀尚轩。”绾心道,她收起折子,又解开了绮烟为她绑在指甲上的细粽叶,洗净了手后带着绮烟和绮寒匆匆去了缀尚轩。
夏日,缀尚轩里的青桐和枫叶颜色正青,枝叶也茂,遮天蔽日的,院子在荫蔽下凉凉的。
映雪又在院子里画画了。
她身穿一件蚕面薄纱金线裙,头上缀满了珠翠,身后两盆冰块,她那里最凉快。
映雪见绾心来了,抬了抬眼皮,然后一如既往地选择无视,
绾心也是淡然地走到映雪面前,转了一圈问道,“皇上呢?”
映雪不急着回答,蘸了蘸墨,在宣纸上落了几瓣梅花后方道,“皇上出去了。”
“皇上出宫了?”
“是。”映雪抬头看着自己的手下败将,妖艳道,“皇上同近水楼的画师有约,赴约赏画去了。”
“赏画?”
绾心伸手拿起映雪身边的一幅卷轴,绮烟和绮寒立刻上前打开呈现给绾心赏阅,画中是落日苍峰图,绾心一眼就看得出,这不是承景的画,承景不善画峰。
“你穿的是甚么?”绾心收起画,打量着映雪身上的蚕丝衣道。
“这是上好的衣裳,”映雪见绾心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衣,又望了望绾心身上的旧衣,得意道,“皇上赏的。”
映雪说完忽而搁笔起身,翩舞一圈好让绾心看个明白,站定后又婉转道,“这蚕丝贵得很,一条蚕就那么一根丝,一件衣裳不知要用多少根丝呢!”
“想必这件衣裳价值千金啊。”绾心凝气静道。
“是呢!”映雪笑道,“虽说妹妹不敢越过皇后姐姐,但这件衣裳是皇上赏的,妹妹穿着,也不算僭越吧?”
绾心不回答,只道,“这衣裳可是谁进献来的吗?”
“不是。”映雪笑道,“是皇上特意同我买的!妹妹没福气,用不得王爷们进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