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觉得罗景没有表露出多少属于人类的情感,这名英俊男子彬彬有礼的态度之下,藏着对人世一切的疏离。
“我,将它带在身边?”
听了罗景的建议,李好问凭空想象了一下自己走到哪里都随身携带着鱼缸的样子。
养宠物也不是这样养的吧?
“可是我……”
“你看它现在——”
罗景微笑着伸手指着李好问手中的小怪鱼。
“呀!”
李好问一直不曾留意,现在看时,才发现这小家伙正在往自己手心里吐一层透明黏液般的胶质。这层物质沾在李好问手心,凉凉的,有些滑腻感,令李好问心里升腾起明显的不适感。
但因为好奇心作祟,他并不想把这小丑鱼扔回放生池里去。
屈突宜在旁看了片刻,忽然明白了:“李司丞莫要烦扰,它正在给自己做鱼缸呢!”
“做鱼缸……”
李好问万分惊讶地看着小红鱼吐出了厚厚一层透明黏液,将它自己整个儿包裹起来。接着他听见“噗噗噗”的声音,似是那小家伙在往那一团透明黏液包裹出的空间内喷水。
渐渐地,李好问掌中便出现了一只小小的、半透明的圆球,圆鼓鼓的,球里似乎充满了液体,可以隐约看见那只小小的,红色的身体蜷缩在其中,渐渐静止。
它一张小小扁扁的鱼嘴,每隔一会,便会张口吐息,鱼嘴一张一翕,动作间隔似乎十分固定。几个呼吸之后,突然翻了个身,浅红色的鱼肚朝上,鲜红色的鱼背朝下。
“好了!”罗景笑道,“这下李司丞没有理由不要它了。”
李好问:确实……
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屈突宜,见到屈突宜在微微摇头,似乎示意这种不明生物或许是非常危险的事物。
但李好问心里对这自顾自在自己手心里做了一只“鱼缸”的小丑鱼心生亲近——他对这小家伙没有感到任何危险预感。
另外,他也没有理由,将连诡务司都忌惮的诡异生物留在放生池内,天晓得会造成何等样的变化——总得把它带回去。
李好问手心中的变化既然发生,看热闹的百姓似乎也定了心。不一会儿就有人高喊:“诡务司收妖了,诡务司的官人们把鱼妖收走了!”
“既然李司丞已经收养了它,那某便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了。”
罗景说着举手,向李好问慢悠悠地行了一礼,转身要离去。
“罗景大师!”
李好问想要请罗景停步。
他还记得上次罗景欲言又止,似乎有想要提醒他的言语,却不曾说出口。
他还记得大青面消失之后出现的那道隧洞,罗景说过,那里通往“时间的深渊”。
罗景却回头向他一笑,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李好问耳边响起一个细细的声音:“案件的线索就在梦里。先让我看看诡务司现在的能力,我们再谈合作的事。”
声音是罗景的。
李好问身体轻轻一震,他明明没有看见罗景开口。
屈突宜却望着罗景掉头离去的背影,突然冷哼一声,道:“罗景大师语焉不详,但这也难不倒诡务司。此案,已经告破了。”
李好问心想:告破?
之前周贤的那件案子,诡务司确实是已经算结案了——用“听劝”解除了周贤放生鱼脍的执念,虽然周贤心底那得道修仙的渴望从来没有被真正抹去,但那也是没法子的事。
罗景闻言,伸手按住胸膛,轻轻地向李好问与屈突宜轻轻一躬身,面带笑容,一语不发地离开。
屈突宜则一转身,问:“孙器,你家在何处?”
不待那孙器回答,万年县的不良人已经将孙家地址查得清清楚楚,曹三一口气就报了出来。
“姜帅,还记得上次那周贤家住何处吗?”
姜有年转头望着曹三,曹三立即又报了出来:似乎但凡万年县经手过的案子,事主家住何坊,坊内哪条街上哪一户,是与人合住还是独个儿居住,这曹三都记得清清楚楚的。
巧的是,周家与孙家的住址非常接近,都在崇贤坊。
屈突宜点点头,冲那孙器道:“你等着吧,明日你便不会再想着放生鱼脍了。”
孙器见东市这么多人都聚在自己身周指指点点,也相当不乐意,嘟哝着道:“我这不也是为了我大唐民康物阜,长安百姓安居乐业吗?”
屈突宜冷笑道:“只怕你的本意只是想求着早入仕途,高官厚禄吧!”
孙器似是被屈突宜说中了心思,讷讷地说不出可以用来反驳的话。
李好问顿时也想起早先孙器说过的话:当时他用的句式是“不仅……而且……”,“不仅为自己积攒功德,加官进爵,而且可以为全长安祈福,保佑平安。”
当时孙器应当是选择了说真话。但他只是强调了“而且”的内容,将自己的真心用“不仅”二字轻描淡写地掩盖去。
而屈突宜说话从不客气,直接戳破了孙器的私心。东市百姓们听得清楚,闻言都哄笑出声。孙器更感难堪,埋下头,转身就走。
“比起周贤,这个孙器似乎比较容易劝服。”李好问如此评价。
他记得案卷上说,帮周贤消除“放生鱼脍”的念头,诡务司是用了“听劝道铃”的。
屈突宜却面露笑容,道:“倒也不一定。这和他们各自所图有关。周贤盼望着修道成仙,对人世一切都不在意。而孙器想要的是高官厚禄,这种人却最是爱名。若是名声不好听,他便会放弃。但若有下次,这个孙器恐怕会冒着犯夜禁的风险偷偷到此,放生鱼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