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这张大青面开始向内塌陷、崩解、消散。
这枚妖物从障刀留下的创口开始,分解成为无数细小的碎片,迅速落向墙内,似乎那里还有一个深远的,可以容纳很多事物的空间。
随着大青面的消失,叶小楼的障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面上。
李好问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面墙,耐心见证大青面消散的全过程。
忽然,他的脸色变了——墙壁上出现的大青面消失之后,那里留下了一个直径三四丈的空洞。这个空洞内不再是墙壁,而是一条狭长的通道。
“是它吗?”李好问喃喃地道,“竟然是它?”
他仿佛再次感受到了潮湿的空气,鼻端是来自土层的发霉气味。
他仿佛再次置身于考古发掘的田野现场,面对那道曾经诱使他穿过千年时光的甬道——
那条甬道极深极远,两壁和天顶都绘有繁复的壁画,色彩鲜艳,形象栩栩如生。
眼前这一条,与记忆中的甬道十分肖似,只不过墙壁上绘着的,有龙楼凤阁,也有城垣里坊……这是整座长安城在历经沧桑一点点建成的千古画卷。
只眨眼间,李好问眼前的景象就发生了变化:甬道四壁突然开始出现密密的栅格,将这长安城的历史分解成为细细的一格一格,似乎代表了长安城从始建至今的每一年;而每一枚栅格又可以继续分解,分解出每个月,每天,每个时辰……那每个栅格里都是历史上长安应有的样子。
“对了,它是时间……”
眼前的这副景象就是时间的样子。
李好问的声音里饱含敬畏:
“因为大青面只生存在空间里,那它完全崩解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时间……”
李好问专注地回想着、思索着,忽然心中涌起狂热的渴望:他想要再次进入这条甬道,前往时间的尽头去看一看。
时间的尽头,一切历史出现之前……有什么呢?
虽然他曾经努力压抑一切好奇,一切探索的想法,但此刻,他脚上穿着流云舞履,这双鞋似乎正不断怂恿着李好问,让他抛却理智,屈服于心中的渴求,进入这条甬道,一探究竟。
突然有一只手搭在李好问肩上:“居士——”
这么称呼自己,开口的莫非是个僧人?
“请不要进去,你会迷失在那里……那尽头是‘时间的深渊’。”
这句话的语调颇为别扭,仿佛说话的不是中土人士,而是个歪果仁。
……时间的深渊?
李好问猛然清醒,探索的渴望一时间尽数消解。他转过头来,见拍他肩,阻止他上前的人是此刻依旧抱着那架二十三弦箜篌的倚云楼乐师罗景。
看着对方黝黑的皮肤,“头上有犄角”的发型,再联想到这位刚才的口音,李好问完全确认:平康坊中,名动长安的乐师罗景,是个货真价实的“歪果仁”。
李好问认真向罗景抱拳请教:“大师为何说那里的尽头是‘时间的深渊’?”
这时他才留意到,罗景的双眸是浅灰色的,颜色极淡,专注地看着他。那双眼眸自带吸引力,似乎能将李好问吸入眼眸似的。
“要问我怎么知道……”
罗景嘴角上扬,温和一笑,手中二十三弦箜篌轻轻一拨。他身后,倚云楼开始有人苏醒,人声渐渐嘈杂,无人能听得到他们这里的窃窃私语。
“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名一弹指,二十弹指名一罗预……”
罗景微笑着诵念这一段经文。而李好问陡然惊觉:这一段文字他读过的。这是……这是他在林嫱的笔记读到过的,是《僧祇率》,是当年义净大和尚为林嫱指点迷津用的经文。
“大师可是天竺人士?”
李好问忽然又惊又喜,心想既然义净和尚能指点林嫱,那么这位貌似来自西域的“原装”人士或许一样能指点自己。
罗景笑容未变,答道:“敝人来自西方。”
李好问:西方、天竺……这应该是一回事吧?
屈突宜正好过来,告诉李好问:“李郎君,已经通知长吉他们去封锁庆云楼了。”
封锁庆云楼?
李好问马上想起:楚听莲提过,她的仇敌在庆云楼,这次很可能就是那位仇敌看倚云楼不爽,放出了豢养多时的妖物大青面。
他忙问屈突宜:“屈突主簿,需要我做什么?”
“先不必了。章主事知道怎么处理。李郎君还不算是我诡务司的正式成员,今日让你这般历险,已令敝人心怀有愧……”
听见这话,罗景突然插嘴:“这……这位小郎君……并不是诡务司的司丞?”
这位高鼻深目的异域人士笑容微敛,神情有些诧异,随即向李好问微微点头致意,并向后退去,瞬间消失在倚云楼的一片狼藉之中。
李好问也正愕然,他想:这话从何说起。
难道早先罗景通过楚凤魁邀自己推杯,是以为自己就是诡务司的新司丞。一旦确认不是,立即闪身走人,似乎他从未透露过任何关于时间的秘密?
屈突宜在旁看出了李好问的不自在,笑着道:“这位乐师实在是看轻了李郎君!如果李郎君想要走马上任,你我现在就去内城吏部,那里早已备好了郎君的告身,就等着发下来呢!”
李好问差点儿就张口答应了。
但是理智到底还是勒住了他心中的烈马,李好问摇着双手,对屈突宜道:“屈突主簿,咱们还是先看看怎样能帮我把这双鞋子脱下来。”
平康坊。
倚云楼因为大青面的出现而遭受重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