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好问不擅长也不喜欢与这种人打交道,只随口敷衍两句。李好威“苦口婆心”了好久,终于放过他,改与其他赶来庆贺的亲戚们应酬。
这时族老李贻背着手踱步而来,上上下下打量一身布衣的李好问,皱了皱眉,似乎觉得这个堂侄和以前一样,没什么长进。
“好问,敦义坊那座宅子怎么样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搬出来?”
还没等李好问答话,李贻已经开始念叨:“你父母妹妹都不在了,一人独住岂不是没人照拂。搬来和好威一起住,衣食起居有人照应,仕途上好威也能好好提点你。”
李好问:这感情好!我从敦义坊搬出来,族老您多得一栋房子不说,好威堂兄再多两个不要工钱的免费跟班?
族老李贻却还在叨叨:“都还没及冠,身边只有一个小厮,何必住那么大带园子的宅院?敦义坊地段不错,你一搬出来族里就去寻牙人,将那院子卖了,正好每一房都补贴一点……”
李贻听不见李好问的心声,不知道这个面上笑容可掬的年轻人此刻正在心里悄悄地承诺:“妈妈,妹妹……”
“我答应过你们的,这座宅子我一定会为你们保住……”
“即使你们并不真实存在。”
李好问穿来没多久就发现了原身的一个小秘密:已经故世的母亲崔真女士和妹妹十五娘,都还“活着”,但只有李好问自己能看见。
据李好问推测,这大概是原身在母亲和妹妹过世之后伤心过度,缅怀过度,因此凭空臆想出与母亲和妹妹继续一起生活的场景。
也就是说,这对想象中的母女大概是原身精神分裂的产物。
李好问穿越而来,竟然直接从濒死的原身那里“继承”了这种精神分裂——他能够清清楚楚地看见温柔慈和的母亲,和天真活泼的妹妹,能和她们无障碍地交流。
反正他自己平时也会臆想虚无的人和事,见到各种匪夷所思的幻象——多这两位也不嫌多,还能多个精神安慰。
李好问自己曾经拥有类似的幸福家庭,他和妹妹一起由单亲妈妈抚养长大,穿来之后几乎无缝代入了原主的情感。
就这样,原主亲妈崔真女士和亲妹妹李十五小姐,和李好问的小厮卓来一道,成为李好问身边最重要的家庭成员,不能舍弃。
同时,李好问也敏锐意识到,由原主幻想出来的母亲和妹妹与敦义坊这座宅院是紧密联系的。如果他搬离,那么关于母亲和妹妹的臆想就会全部“消散”——因为她们从来不曾在其他地方生活,李好问想象不出她们在别处生活的场景,也就无法维持这些幻象。
虽然这份情感并不真实,但李好问下了决心,无论如何都要保住敦义坊的宅子,免得妈妈和妹妹从此消失。
族老一家子可以违背对李好问一家的承诺,可以剥夺原该属于李好问的财产,可以将李好问当做随从跟班任意支使……这一切李好问或许都能咬牙忍忍。但是这座宅子,他绝对不能让出去。
只不过他辈分太矮,族老用宗族规矩压下来便会让他显得丝毫不占理,直接挑战族老的权威不是理智之举,目前最合适的就是“缓兵之计”。
听见族老李贻自说自话,李好问笑容浅淡地开口:“伯父看了今天的《长安消息》没有?”
李贻一怔。李好问从自己袖中抽出一份报纸,递到伯父手中,补上一句:“敦义坊的那座宅子,恐怕最近都不太好出手了。”
李贻飞快地将“震惊体”报道看完,一脸不敢置信,转过头问李好问:“郑家就在附近?”
李好问:“一墙之隔。”
李贻顿时猛吸一口气,胡子抖了抖:“确实,一两个月内这宅子都卖不上价……但只要往后再不出怪事应该就行。好问,这样吧,你再在那里多住两个月,照料照料宅院,别让房子显得荒废。”
李好问:咦?宅子卖不上价,我的衣食起居就不用人照顾了?前途也不用人提携了?
可见这族老李贻根本没有为侄子考虑的自觉。在他看来,李好问只是一个可以随意指使的族中后辈罢了。
李好问没有多说,点头答应了一声:“好嘞!”
一份报纸,几句话,为李好问争取到两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他需要弄到足够买下这栋宅子的金钱,又或者是能够获得压过族老的权威。
至于道义公理良心发现什么的,李好问并没有太多期望。
如何才能在这个大唐搞到钱或者权,以此保住敦义坊的宅子呢?——李好问带着卓来从族老家中出来,一面走一面冥思苦想。
族老的家位于光德坊,距离西市很近。从光德坊到敦义坊可以乘坐“公共马车”。这些公共马车在长安城中七八条主干道上往来载客,每车设八到十二个座位,车厢下另有货舱可供载货。车资按照所经过的里坊数收取,并不昂贵。
据说这种公共马车也始见于武皇执政时期,并在之后的百来年里成为长安寻常百姓不可或缺的代步工具。
李好问没有乘坐公共马车,他和卓来都是时间充裕,不觉疲累。倒是李好问借此机会,一边走一边试图理清自己的思绪。
在他看来,这个“大唐”并不是自己所知历史上的大唐,这里已出现公共马车、报纸、滑翔机、抽水马桶等新鲜事物,更像是个“经改造”的大唐,不知道“改造”大唐的那些人是不都是穿越者前辈。
但那些影响国运的重大历史事件与时期:贞观之治、女皇临朝、开元盛世、安史之乱……偏又一个都不少。他现在所在的大中年间,也不可避免地透露出一点点日暮途穷的晚唐气象,当然,这是达官显贵们都选择性无视,而终日忙碌的底层百姓又无法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