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姚小姐变成沈夫人,只不过换了称呼而已,姚梦还是那个姚梦。
饶是跟着沈忠常,也没学来多少察言观色,老爷子也肯宠着她。
到临终前,沈忠常生出几分懊悔,怕她这脾气会惹事,怕自己再也护不到她。
他握着小妻子的手,断续地说:“我要走了,你这性子也得改改,答应我。”
泪水堵住了姚梦的嗓子眼儿,她只知道点头。
没多久,病床上的沈忠常就闭了眼。
王姨立马卯了卯嘴,“这话也就你敢说了,仔细夫人听见。”
自来如此,姚梦一见到沈元良,就想到他早逝的母亲,心里就不大闲落。
沈宗良笑笑,低头跨过了门槛,朗声叫了句妈。
“老站门口做什么?进来。”
姚梦坐在沙发上,手里擦着一个旧相框,头也未抬。
这两个月,她苍老的速度明显加快,人也迟钝了许多。
仿佛老爷子走了之后,时光也在这栋院子里停滞不前了。
沈宗良坐过去,手肘闲散地搭在扶手上,架着腿撇了一眼,是他们一家三口的合照,在昆明湖边拍的。
那是爸爸少有的清闲时刻。
印象里,小时候爸爸总是很忙,开不完的会,休息日也在见下属。
过年节就更别提了,打着拜访的名义来行奉承之事的,多如牛毛。
往往这杯热茶还没放凉,又要拨出空去见另一批客,一年到头没个停。
他笑着喝了口茶,“妈,又在想老头儿了?”
姚梦放下相框,接过王姨的手帕擦了擦眼尾,瞪他,“三十岁的人了,有正形没有啊你。”
沈宗良笑笑,“这不是怕您太难受,逗个趣儿嘛。”
姚梦趁机数落他,“原来你也知道你妈难受,那怎么不见你回来看我?”
“集团事多。”沈宗良拿话推搪,“今儿不是来了吗?”
姚梦朝他杀来个眼刀,“今天是你爸的尾七,来也不是为我来的。”
沈宗良说这话不对,“人都说论心不论迹,就您难伺候。”
他目光一转,落在北面那架四扇螺钿屏风上。
明霞余光当中,描金树枝如烟火在漆面上铺开,有一股绵延不尽的富贵典雅。
说到难伺候,他沉默的当口走了个神,陡然笑了下。
还有一个比姚小姐更难伺候,更会拿话堵人的。
她高兴起来,把身上沉甸甸的担子一卸,能孩子气地啰嗦上一箩筐。
那天晚上不就是?听得他烦透了,也莫名舒心透了。
忽然姚梦叫他,“老二,我同你讲话,你擅自跑什么神?”
明明这是自己唯一的儿子,但无奈老爷子爱喊他老二,姚梦也跟着叫。
沈忠常有他的道理,元良虽没了娘,也不能在称呼上显出彼此来,免得大儿子吃心。
一律按排号是最公平的,不生分,也不疏远。
沈宗良咳了一句,收回目光,“您说,我听着呢。”
“在大院里住的还不错?”姚梦盯着他的眼睛问。
他点头,“也就那样吧,孝敬爸爸才是大事,我个人无所谓。”
姚梦轻哼了声:“你官话说得是越来越漂亮了,和你老子一个德行。”
“刚还说我没正形呢,自己编排上老头儿了。”
他妈不理会这些,只挑要紧的问:“听说楼下王社长的房子,搬了个小姑娘来?不是他的宝贝外孙女吧。”
听姚梦严阵的语气,沈宗良就料到是有人递了话。
他转了转手中的杯盏,迎着光端详了一会儿,釉色不错。
沈家曾有不少这样的值钱物件,在一场浩劫中砸的砸、碎的碎,现已不剩多少了。
沈宗良平静的口吻,“您不如直接问,我楼下住着的小姑娘,是不是叫钟且惠?”
他一贯讲话的习性,越是动了气,语调就越波澜不惊。
姚梦和他截然相反的个性,话都还没有听儿子说完,就急吼吼地摇手。
她说:“我不关心她叫什么,我只想知道,这个人她安不安分。”
沈宗良不屑地扯了下唇角,“人家安不安分,是我们该评价、能评价的吗?不要太高高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