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不是在昨晚之前么……
见她没说话,青年垂眸轻声道:“免得表妹为难,与其让表妹开口做恶人,不如识时务一些。”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什么前一秒笑容满面后一刻便翻脸不认人的无情浪子一般。
姜姒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还没出口便眼尖地瞥见了背对着她的青年动作间隐约露出的手腕,其上鲜明的几个牙印正大剌剌地刺入她的眼睛,昭示着她确实就是那个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儿之后就想翻脸的坏人。
“……”
于是她又将话咽了回去,瓮声道:“我可没赶人,话都是你说的。”
“原来是我误会表妹了,这就把话收回去。”青年从善如流,手脚利索地将刚刚才拿来还没焐热的被褥又放回了柜子里。
动作之麻利让她瞧着,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色渐深,因昨夜还有今晨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有些受不了的姜姒又麻烦伙计去提了几桶热水上来,想好好地洗个澡。
昨日足足六大桶热水呢,全让裴珏一个人霍霍了,她可是一点儿都没享受到。
说起这事儿时,她语气忿忿,让一旁的裴珏失笑,没敢提明明是某人脚步溜得太快,让他拉都拉不住。
后厨烧水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热水便被送了上来。
姜姒弯腰伸手拨了拨浴桶里热气氤氲的水,转身不放心地朝着屏风那头的人影道:“不要偷看哦,我可是能瞧见的。”
那头传来青年的应声。
其实原本裴珏是想出门避开的,但姜姒还是第一回在外边儿洗澡,总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股不安定,譬如那窗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黑漆漆的窗外跳进来个黑衣蒙面人呢。
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而既然这么写了,就必然不是凭空捏造。
所以她才将人留了下来。
有他在旁边,不知怎的就是要安心许多。
隔着屏风,青年的身影靠坐在背对着屏风这边的床尾。
姜姒盯着屏风上印出的人影似乎一动不动,略放下心,将换洗的衣衫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手指扶上腰间系带刚准备脱下衣裳,又扭头再次向那头的身影叮嘱道:
“真的不许偷看哦。”
那头传来一道清润嗓音。
“真正会惹表妹厌恶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语气平静,却又满是认真。
她闻言微怔,耳垂红了红。
哗啦啦的水声在屋内响起。
尽管姜姒从一开始便注意着,轻手轻脚,尽量放轻一切动作,但她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对于习武之人,特别是耳力甚佳的习武之人而言,哪怕是吞咽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故而无论是布料摩擦肌肤的声音,还是衣衫缓缓落地的声音,抑或是踩着矮凳踏入浴桶后掬起一捧水洒在肩上任由流水划过的声音,都一个不落地闯入裴珏的耳中。
躲不掉,逃不掉。
只能选择静心的青年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待姜姒洗完又穿好衣裳,擦着头发从屏风后出来时,才发现倚在床尾的人阖着双眸,似是已经熟睡。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巾帕搁到一边,放轻脚步走过去。
青年的呼吸很浅,闭着眼睛时候的模样,比她初见他时看起来温和许多,少了几分棱角。
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姜姒便一愣。
她第一回见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拧着柳眉想了片刻,依稀记得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随着姜夫人接了裴陆氏的帖子去裴府参加宴席,路过某个院子瞧见一声不吭地被罚跪在院落中央的眉目硬气而冷漠的小少年……
不,不对,那时候裴家已经搬来上京许久了,应该还更早些,早到当年的裴家主母还是裴珏生母的时候。
记忆里,那时似乎有个面容模糊却温婉可亲的女子轻轻挽着她的手,身旁好似站了位个头高她一大截的……
“怎么不擦头发?”却是倚坐在床尾的青年睁开了眼,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姒回过神来,“擦了一半的。”
裴珏起身去桌前拿回那方被她搁到一边的巾帕,又将屋内的炭火移得近了些。
“过来。”
她哦了一声,脱了鞋子上了床,卧在了青年的膝盖上。
裴珏似乎也被她如此乖觉的模样弄得愣了愣,随后轻笑了声,拿着巾帕给她擦起了头发。
青年的手指捞起她散落在膝头的长发轻轻拭去水汽,动作温柔。
床脚不远处的炭盆也烤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姜姒枕着青年的膝盖,忽而觉得,若是能一直如此,也挺好的。
弯月悄悄爬上枝头。
青色幔帐笼罩的床榻上,少女蜷在青年的身侧,依偎着那令人感到安心的坚实臂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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