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绎目光一动。
在皂血疫之事捅到宣明殿、太子妃见过舒潜之后,元隽便料定宫中不会轻易放过这位前朝太医,一早便安排了人在他身边看着,不想今日当真出事了。
叶檄的人悄无声息的偷梁换柱,以一具易了容的死尸换出了险些丧命砒霜的舒太医,将人送到王府。这会儿,裴筠筠在府后一出幽僻院落里,给服了假死药的舒潜诊过脉,坐在床边百感交集的看着睡梦中神志不清的人。
“圣,圣上……太子,太子殿下……”
梦里,他还是在唤这样呼唤着。
自然了,这圣上,这太子,并非如今正位帝宫的两位。
“人怎么样?”
绿妆的声音传来,她回神,回道:“年纪大了,身子骨一塌糊涂,裴绎给的药又重,且得迷糊一阵子呢。”说着,却看绿妆脸色不大好,不由问道:“姐姐怎么满面愁容?”
绿妆深吸一口气,愁眉紧锁:“殿下实在没必要犯险救他。”
“身
为医者,却为一己之私将主意打到黎民百姓身上,一把年纪简直白活了!”
裴筠筠想了想,笑了笑:“嗯,我也觉得没必要救。”她深深的看了舒潜一眼,“反正是病入膏肓的人,也活不长了。”
不多时,元隽与裴绎一起回来,裴绎要为舒潜施诊,裴筠筠便扯了元隽出去。才一出门,她便问:“这么个人留在府里,可是颗雷,您打算如何处置?”
元隽后头往屋里看了一眼,道:“让裴绎带回去罢。”
他说:“到了朗月,他为嬴氏纵然有心却也使不上力了,说不定还能延年益寿。”
裴筠筠愣了愣,随即嗤笑道:“您还真是菩萨心肠。什么人都想救一救。真不知道这么多年要立羽雁王这么心狠手辣的人物有多为难你。”
自从那晚之后,就他的身份,两人之间虽未说破,但隔着一层窗户纸,彼此也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闻她此言,他只是看了她一眼,负手思忖片刻,道:“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要救的。”
“这回的事,他纵然罪大恶极,但所幸最后未曾酿成大祸。”
裴筠筠急道:“那也不是他幡然醒悟的功劳!”
“我知道。”他安慰般的一颔首,顿了顿,才又道:“前朝在时,这位太医手下也救过无数人命,我救他一回,权当是报他早年的恩德罢。”
闻听此言,她有些动容,心里更多的,却是难过。
元隽还是元隽。
她虽不知他这
些年的经历,也不知他与真正的元蔚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自从心里怀疑多时的迷雾彻底有了定论之后,她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人,总是既欣慰,又心疼。
她心系的人,从来都是这一个人。然而,他从小到大,本性未改,却奈不住命途多舛。
他这样善良,却又偏偏不能依着本性,善良始终。
‘我愿世子康乐无忧,其余的事,还要仰赖小王爷成全。’
——这句初到天都之时,她对‘元蔚’说过的话,如今回想起来,实在有些造化弄人。
元隽还在那儿说:“反正他也这岁数了,往后到了朗月,更翻不起什么花来了。”
裴筠筠却只想快速从这等情绪里拔出来,想了想,还真被她想起一件事来。
她道:“您既然这么善良,能不能对我也善良点?”
元隽想了想,不知怎的,突然就跟今天宣明殿上的赐婚之事联系一起,而后忽然就火了。
他语气发冲:“怎么善良?也让裴绎把你一起带回朗月去?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裴筠筠被他吼的发懵,不知他怎么就能从自己这一句话里发散出这么多内容来。默默翻了个白眼儿,她道:“这都快五月了,您是不是该把解药给我了?”
她话音落地,元隽微微一怔,这时候,正好裴绎从里头出来,听到她的话,便问:“什么解药?”
裴筠筠不欲给他借题发挥的机会,一个充满了警告意味的眼神递过
去,随口岔开了话题。元隽见此,自然也没有同裴绎深说的意思。
几句话过后,元隽问他以舒潜此事的身体,能否动身远行。
“只要别奔马疾行便可。”裴绎道:“不过你这时候送他出城,不安全罢?你要送他去哪?”
元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这裴绎还有什么不懂的。他意外之下,转头看裴筠筠,也从她脸上看到了一样的意思。
片刻之后,梦粱侯一跺脚,咬牙问元隽:“我欠你的?”
“带着吧。”裴筠筠道:“他在中原已经是个死人了,到了朗月,正好也让他换个位置,好好观望一番他主子的复国大业。”
裴绎蹙了蹙眉,半晌,冷哼了一声,倒是没再说不乐意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