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晓云弄的这一出,让冯世很丢面子,也颇为恼火,对镇上和县局估计也造成了不太好的影响。
可是他又没法解释,因为懂的都懂,不懂的解释又有什么用。况且也不会有人听他解释,领导从来只看结果,没有人在意过程和原因。
焦晓清说话不留情面,他也能理解。
先当然是出于女人对女人的同情,像焦晓清这种上流社会,有着体面职业的都市女性,平时只在互联网看到,短视频上刷到,浮光掠影地接触到所谓的人间疾苦,而当一个可怜的农村女子真真实实地跪在她面前,自然一下子就让她产生了共情。
第二就是大部分人对农村基层干部的了解,不过是通过影视剧中塑造的作风霸蛮,粗鄙无文,欺压良善的村霸角色和大公无私、正气凛然、无私奉献的好干部形象。然而好干部不接地气,不食人间烟火,没有人性的弱点,一看就是编的,倒是村霸的形象可信度要高一点。焦晓清想来也是如此吧。
再就是省级部门的工作人员根本不需要考虑乡镇干部的面子,不用给他们留情面。
当然焦晓清把这件事办得一点毛病也没有。请上访的弱势女子吃饭、给她钱,承诺要给她主持公道,亲民爱民,同情弱者,真正地把人民至上的理念放在了心上,体现在了行动上。
但焦晓清可以这样做,冯世却不能。
并不是说冯世对弱势群体没有同情心,对工作没有责任感。而是他天天面对的就是这些社会底层的弱势群体,天天要处置的就是这些叫人心情沉重的麻缠事。
他遇到比姜晓云惨的人多了,要是他都给他们钱的话,那这工作也就不用干了。
他的工资加上乡镇补贴也不过才五千多块钱,老婆是集体所有制企业工人,工资才三千多,要赡养老人,要供孩子读大学,日子也过得紧紧巴巴的。
他掌握的资源有限,能力水平也有限,在一些人眼中鸡毛蒜皮的小事,在社会底层的这些人心中却比天大,而况人心又很复杂,他无法预测事态如何展,最终会是怎样的结局。所以也不敢轻易承诺,不敢担当。实际他也是这个社会底层的芸芸众生之一。
但姜晓云,他还真给过她钱。
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他正在镇上值班,接到徐家湾村支书徐明兴的电话。徐明兴说:“我们村上有人要跳锦江,你过来一下。”
冯世忙问:“在哪里?”
徐明兴:“就在白水河和锦江的交汇处,你赶紧来,我已经走到半路了,派出所的我也给打了电话。”
冯世说:“好。”就赶紧骑上摩托往过去赶。
等他停好摩托,下了河堤,就看见河边里已经聚了很多人了。
他挤进人群,看见一个身材消瘦,神色紧张的青年男子正一步一步地往河边退,渐渐快要退到河水里了。最叫人担心的是他还抱着一个三岁左右的孩子,他惊恐地吼道:“别过来,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那个孩子抱着他的脖子不停地叫道:“爸爸,爸爸,我害怕。”
男子把那个小孩抱得紧紧地说:“小博,别怕,别怕,爸爸保护你。”
冯世赶紧用手拦着众人:“大家都往后退,往后退,别刺激他。”
看见众人退得远了,那男子停住了脚步,指着众人对小孩说:“小博,他们都是坏人,你别怕,爸爸会保护你的。”
冯世对徐明兴和派出所民警小牟说:“我先稳住他,你们远远地绕到他的后边去,别急,绕远一点,悄悄地接近,千万别刺激到他。”
正商量着,却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女子挤进来,她大声叫道:“凌飞,你快回来。”
那小孩看见女子,也欢喜地叫道:“妈妈,我要妈妈。”
男子看见青年女子,脸上浮现出无限温柔的神色:“你是晓云吗?”
姜晓云忙忙点头:“是啊,是啊,我是晓云。你快过来,别吓着小博。”
男子指着众人说:“他们打我,用很粗的棍子打我。”
姜晓云:“他们不会打你了,你已经回来了。”
“回来了啊?”男子一脸茫然。
“回来啦,早都回来啦。”姜晓云从他手里接过孩子,拉着他,“没事了,我们回家吧。”
这时一个中年男子也跑了过来:“凌飞,没事吧。”
姜晓云说没事,她抱着孩子,中年男子拉着田凌飞慢慢往回走。
回到镇上,徐明兴叹息道:“麻绳偏从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跳河的小伙叫田凌飞,是我们村上的。十五六岁的时候他父母就去世了,跟着他哥哥嫂嫂过,哥哥倒还好,嫂嫂不贤惠。
所以小小年纪就出去打工。好在小伙人长得排场,打工也攒了些钱,过了几年就从云南领回个媳妇,媳妇也是打工认识的,不嫌他穷。
两个人结婚后不久,就生了个小孩,媳妇就留在家里经管小孩,眼瞅着别人家都修起了楼房,开起了小车,自己还住着一层半的平房,打工挣的钱仅够一家屋里开销,就想着能挣点大钱。恰巧媳妇娘家有个堂兄就约他到缅甸去打工,说那边工资高。”
冯世惊呼:“缅甸是去得的?听说那地方牛魔王去了都得犁地、唐三藏去了都能给你打出舍利,孙悟空去了都会被关进笼子里演猴戏,奥特曼去了都要打得你坐轮椅!”
“当时不知道嘛,都说那里说的是汉语,用的是人民币,那里的人原来是中国人。唉,去了不久就有人给他媳妇打电话让寄十万块钱,不寄就往死里打,还的有用棒打、电棍击的视频,那视频我看了的,残忍得很。
她媳妇哪有钱?只好去找他哥,他哥也拿不出。唉,就算拿得出,他嫂嫂也不让呀。过了一年多,公安局就通知去领人,还是我跟他哥哥一起去的,领回来就是这个样子了。一时清醒,一时糊涂,清醒的时候还好,糊涂的时候就抱着娃儿往河边跑。这都好几次了。真是造孽呀。”
冯世:“这个事我以前好像听说过,但一直没对上号,原来才是他呀。不过从缅甸能回来,也算他命大了。”
“唉!”他又叹口气,“一会儿我们去他屋里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