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影芝那时候年纪尚小,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很不喜欢这样,也很讨厌这个老许头。晚上跟外婆一起睡觉的时候,她就对外婆说,明天能不能带她一起去田里,她不想去老许头家呆着。
外婆不解,笑着说,田里头太阳晒,把我们小芝晒成水牛怎么办。
她奶声奶气的坚持说,就是不想去老许头家。说着说着,便听见枕头边传来外婆打呼噜的声音。那声音短短促促,像土炉子上边那只长鼻子水壶发出的响声。
没人会真的在意一个几岁孩童的需求,特别是老人家。外婆只当崔影芝是闹小孩脾气,过几天就好了。于是还是如往常一样,每天下田前将外孙女送去老许头家,老许头也是一如继往的热情相迎。
外公外婆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从不会白白占他人便宜。虽说邻里邻居帮忙照看孩子并没多大点事,但外公外婆还是隔三差五就会拿点东西送给老许头。有时候是一颗比崔影芝头还大的西瓜,有时候是父亲从省城里带回来的新鲜玩意,诸如桃酥、老婆饼什么的。
崔影芝见与外婆告状并无结果,便不再提及。每天晚上躺在床板上,听着外婆短促的鼾声,盯着月色中穆然垂着的白色蚊账,小脑袋瓜子便开始疯狂运转。
父母亲从小就对她说,遇到困难先冷静思考,用第三者的眼光看待问题,尽量自己找到解决的办法。记住,办法总比困难多。
两个高级知识分子的教育方式就是这样,也不管女儿听不听得懂。反正他们只会这种方式,理性的,清晰的,缜密的,客观的,甚至还有些许生硬。或许基因这东西,真的很强大吧。小影芝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骨子里的dna已经开始慢慢领会父母那些至理名言的意义。
第二天,外婆依旧如往常那般把她送到了老许头家。白天的时候,她尽躲在外头玩水玩泥巴,丝毫不给老许头接近自己的机会。待到傍晚,她估摸着外公外婆快要从田里回来接她了,便偷偷潜入房间,趁着老许头没留神,从他那个装着中医器具的破旧铁盒子里偷出一根指甲大小的放血针,小心翼翼地藏在手心里。
老许头憋闷了整整一天,见这小丫头回来了,那颗肮脏的心又开始躁动起来。借口帮小影芝擦掉身上的泥巴,却趁机将手伸进了她的内裤里。就在他嘴角流涎,得意忘形之际,小影芝瞧准时机,捏着那根放血针,瞄着那颗干瘪的老屁股,狠狠戳了下去。
老许头当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疼得捂着屁股在地上不停地跳脚,那模样活像一只被烫到的猴子。缓过神儿来之后,一看手心里,竟是满满一摊血。他气得眼珠子差点儿暴裂,恨恨地骂道:“你拿什么扎我?”而后冲过来伸手就掰小影芝攥成拳头的小手。
小影芝一早就把针扔出老远,老许头把她那个小拳头掰开的时候,里面空空如也,连根毛都没有。
“许爷爷,不是我扎的你。”小影芝斜着眼珠,一脸平静。
老许头从未在一个几岁孩童的脸上见到过这般沉着的表情,不禁起了一身冷汗。“我亲眼看见是你扎的我!”他又恨又疼,直喘粗气,脸色红得如同猪肝。
“刚才我看见一只大马蜂落在你屁股上,我只是想帮你把它哄走,可能是大马蜂蜇的吧。”
“马蜂能蜇出这么大摊血吗?你还撒谎!”老许头暴跳如雷,劈手就是一巴掌。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影芝那娇嫩的小脸上顿时泛起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她没哭,一直强忍着憋到外婆来接她。幸好外婆不到十分钟便来了,还未踏进门,就听见外孙女“哇哇哇”嚎啕大哭的声音。外婆惊得扔了手里的锄头,慌里慌张地冲进来把她紧紧抱进怀里,一眼就瞧见了那五根通红的手指印,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当着老许头的面,外婆强压着怒火没有发作,和外公把小影芝带回了家。他们只当老许头是厌烦了帮人看孩子,脾气不好才打了这小娃娃。而老许头心怀鬼胎,害怕事情闹起来小孩子不懂事会口无遮拦,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都抖搂出来。因此,只能咽下这“黄蜂蜇屁股”的哑巴亏。
自此之后,外公外婆下田就把小影芝带在身边,再也没送去老许头家。
所幸,在老许头并未作出更加过份的事情之前,崔影芝就逃离了魔掌。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读小学的年纪,她就回到了自己在县城里的家。长大之后,她明白了老许头对他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也从未对任何人讲起。
初中的某个暑假,崔影芝再次回到外婆家。她还记得那是个酷热难耐的午后,太阳刺辣辣的炙烤着大地,晃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蝉躲在枝头拼命地嘶叫,声音尖锐又刺耳,让人愈发心浮气躁。
从外婆家出来,她想去村里的小卖部买根冰棍消消暑。路过那间简陋的公共旱厕时,刺鼻的粪臭味一如既往地钻进她的鼻孔。小的时候,村里的小朋友路过这个旱厕的时候,都会捂着鼻子跑,跑过之后还会回头看看,而后齐声哄笑。
就在这时,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恶心的身影。他歪歪斜斜地坐在轮椅上,嘴角滴滴答答地往外淌着口水。崔影芝听外公外婆聊天的时候说起过,那个老许头瘫了。或许是被他医坏的那家人不依不饶的骚扰,让他生了心病。没多久就患上了脑梗,现在更是连话都说不了了。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回来伺候他,就出钱给一个同村的远房侄儿帮忙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