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喝吧。”李岫接过杯子,端到嘴边,一口气将一整杯姜茶吞进了肚里。喝完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阿清接过空杯子,用手挠了挠头,问道:“会不会太甜太辣?”
李岫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还好。”
“那……你睡会儿吧,发发汗,看看等下退不退烧。”说着,阿清单手扶着李岫躺了下去。当他拿着空杯子准备离开的时候,李岫突然说:“阿清,谢谢你。”
阿清回过头,憨憨地笑了笑,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刚要开口说些什么,李岫紧接着又说道:“不过,阿清,我想告诉你,你只是我一天的男朋友,不用太上心的。”
这一百八十度的转折,犹如一记重锤砸在阿清心上。他的心情瞬间从云端跌入谷底,就像过山车,刚达到顶峰,忽地就坠了下来。
阿清脸色骤变,那原本带着笑意的眼神瞬间黯淡了下去,他张了张嘴,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
看着阿清这般模样,李岫又补了一句:“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阿清沉着脸,点了点头,声音淡淡的,带着一丝失落:“你好好休息吧,我懂。”说着,缓缓转身,脚步沉重地走了。
这时,李岫冲着他的背影又说:“刚才在粉店门口,你都听见了吧。我这种破烂货,连亲妈都觉得丢人,都不认我,你就别没事惹得一身骚了……”
听到这句话,阿清再也按捺不住,猛地转过身,朝着李岫逼近一步。他看上去满心满眼都是心疼与忧愁,攥着杯子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捏得发白。“就因为这个?”阿清褪去了眼里的怯意,与李岫四目相对。
李岫转过头,平躺着,静静望向车顶掉了一块漆的地方,没有回答阿清的话。半晌,她闭上双眼,一颗清亮的泪顺着眼尾滑落,无知而无觉。
“他们还都说我是杀人犯呢?那我是不是这辈子都不能有好日子过了?”阿清有些生气。
“那不一样……”李岫仍闭着眼睛,眼泪一颗接一颗的往外掉。“你没真的杀过人,我……我是真的堕过胎。”李岫终是将心底的耻辱说了出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才相识不久的男人讲述这些,也许是因为这世上已经无人可以再听她倾诉了吧。
“我连……被谁搞了,都不知道。”李岫继续说道,边说边咳,边咳又边苦笑了两声。说完,她扭过头看向阿清,茶褐色的眼睛里灰灰淡淡的,什么也没有,没有羞耻,也没有逃躲,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绝望。
这时,她才发现脚底对着的地方还有一扇车窗。车窗被一块不规则的蓝布帘子半掩着,透过那一半的玻璃,可以瞧见一大棵浓荫深深的香樟树。一阵微风吹过,吹开了密密实实的叶子,透出一窟窿的天空,很澄澈,很高远,很不真实。
阿清看了李岫一眼,两个人之间像隔着黄烟尘尘的大漠,想要说什么,刚一开口就像吃了沙砾,嗓子哑住了,再也说不出什么来。
二零零五年20
小卖部里有一台固定电话,通体的红色,整版水晶按键,母亲将它搁置在纱窗里侧的窗台上。这台电话本是用作公用电话的,虽然赚不到几个钱,但母亲想着,苍蝇肉好歹也是肉嘛。
那时候,一般的小卖部都装有这种公用电话,收费也差不多,市内每分钟五毛,长途一块二。早些年,来打电话的人还不少,一天下来怎么都有八九个。可近几年,随着小灵通和手机的兴起,来小卖部使用这固定电话的人便越发少了。母亲怕它落灰,就用钩针钩了个花盖头蒙了起来,放在窗台的一角。久而久之,大家似乎都把它给忘了。
上午十点多的时候,母亲坐在窗台边忙着给父亲织毛背心,太阳透过纱窗懒懒地照在银色织针上,泛起一道刺眼的寒光。织着织着,那台固定电话竟无端响了起来。
“又是哪个打错电话,打到这儿啦!”母亲嘟囔着,放下手中活计,掀开花盖头,接起电话。
她起初还满脸的不悦,可一听电话那头传来的是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态度瞬间好了起来。
陈老师在电话那头言辞含糊,事情讲得一知半解,便收了口风,只告知母亲下午务必来一趟学校,有些话当面细讲更好。听了陈老师这番话,母亲的脸色蓦地阴沉,加之昨晚李岫又告知了成绩下滑的事,她心里不免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下午第二节课下课的铃声刚刚响起,母亲便风风火火地赶到了学校。
教师办公室坐落在教学楼旁边的那栋陈旧的红砖楼里。陈老师是教英语的,她的办公室在三楼。母亲到达的时候,英语办公室的门开着,但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她并没有贸然进去,而是笔直的站在门口等候。等了大概七八分钟的样子,陈老师才抱着一摞作业本姗姗来了。
陈老师今年虚岁三十七,属鸡的。身材高大壮实,脸上布满了横肉。那一双眼睛虽然不大,却无时不刻不透着严厉的光芒,让人根本不敢轻易与之对视。她在学校那可是出了名的凶,每每在教室里训斥学生,声音大得整栋楼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见面之后,简短的寒暄了几句。陈老师客气的将母亲请进办公室,随手抽了一把椅子,让她在自己工位旁边坐下。“李岫妈妈,李岫这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你知道了吧?”陈老师推了推鼻梁上那厚重的眼镜,微微笑着问道。
母亲一脸的焦虑,轻叹了一口气,回应道:“嗯,昨晚孩子跟我说了。这次李岫考得不好,我急得一晚都没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