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论文删了。”伊安淡淡道,“连我的调查记录也全都粉碎了。你是第一个知道我写过这篇论文的人。”
阿德维再度沉默。
“因为我觉,背后有一股力量,引导着我查到了这个事。”伊安说,“我觉得不对劲,便及时抽身了。”
阿德维紧绷着的面孔终于崩裂了一丝缝。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伊安说“从我记事起,我一直有一种感觉有一双眼睛在关注着我。”
“哦嚯”阿德维又忍不住嘴巴犯了一下贱,“一个漂亮乖巧的小男孩,长在西林教廷那地方,不被偷窥那才不合理”
“”伊安木然地看着阿德维。
“好,你继续说。”阿德维摆手。
伊安说“自从我十六岁左右,我就觉有一股力量在引导着我去挖掘帝国的历史,人类的过去。一些特殊的新闻推送,查资料时,总会搜到非常意外,但是又有关联的资料。我觉得,它很希望我去了解一个真相,但是又因为什么特殊的原因,不能直接告诉我,只能让我自己去了解。于是我顺应这这股力量,知道了许多我不应该知道,但是却刚好对我有用的信息。”
例如,夏利大主教藏起来的,有关前帝后死亡的秘密。
伊安同阿德维的视线在空中交汇,如针尖对麦芒,暗藏着无数激流般的讯息。
“我觉得它在赋予我一个使命,一个我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的使命。”伊安低语,“而且长久以来,我一直认为我是孤单的。但是现在,我觉得,这股力量其实一直在冥冥之中引导着我,让我寻找到同伴,一群和我志同道合的人。”
阿德维靠在长椅里,抄手抱胸,如一头戒备状态的黑豹,尾巴炸毛。
“这个世界需要改变,阿德维神父,你们的人和我都对此心知肚明。”伊安双眸如寒潭般清澈又深邃,“我们都站在一盘大得没边的西洋棋盘上,只能看清眼前两三棋子,无法纵观全局。但是有人在下这一盘棋,早在帝国成立之前,就已挪动了第一枚棋子了。而我有预感,那个人已完成了总体布局,即将起最后的进攻。”
“那,”阿德维开口,富有磁性的嗓音与空气共鸣,“你站在哪一边”
“那股力量已把我送到了你们面前,神父。”伊安平静道。
“哪怕为此要背叛你最信仰的圣主”
“教廷并不代表圣主。”伊安说,“我对此持保留态度。”
“只有能活到最后的人,才能知道最终真相是什么。”阿德维说,“在这之前,请先努力,米切尔神父。”
伊安点头致意,关了声波屏障,起身告辞。
“你的男朋友知道吗”阿德维突然问。
“他不是我的男朋友。”伊安无可奈何地再次重申,“这个玩笑已经不再有趣了。”
“他知道吗”阿德维把盘子里剩下的一点奶油渣用勺子细心地刮干净,“知道你这一副纯真无暇、善良又柔弱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副精明油滑面孔,还有一大堆不可告人的秘密”
伊安微笑“神父,我们在旁人眼里,其实都是他们以为的那个形象,而并不是真实的自己。我们只会为了爱的人,去努力维持他眼中的幻像。”
阿德维叼着勺子,不置可否地一笑。
屋外,正午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空轨线照在满庭积雪上,晴空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一群白鸽飞过修道院的上空,穿过蛛网一般的轨道和重重楼宇,朝白塔的方向飞去。
它们在白塔上空绕了一圈,转向格洛瑞山。
位于半山腰上的香榭宫,头顶可没有任何遮挡。从宫廷长廊往外望去,天空如一块完整剔透的宝石,蓝得如此热烈真挚,没有一丝保留。
金青年大步流星地走过长廊,一身笔挺的军校制服。宫廷女官们纷纷看向他,窃窃私语。
莱昂朝女孩子们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点头致意,热情却不轻佻。
女官们中扬起一层羞涩的笑声,数双脉脉含情的眼睛目送着那道英挺的身影走进了觐见室里。
拜伦帝国的菲利克斯四世陛下,刚度过他的一百五十岁大寿不久。
这个年纪其实并不算老,甚至还没到帝国公民的退休年龄。
就莱昂看来,这位皇帝堂叔祖是一根不知道反复刷过多少次的绿漆的老丝瓜,里子都已经干瘪得可以拿去刷锅了,可外表看着比他的儿女们并没有年长多少岁。
但是皇帝一旦开口说话,那低沉、缓慢,无精打采的声音,就将他的疲惫和老朽曝露无遗。精神上的倦意,是再平整的肌肤,和再明亮的眼睛,都掩盖不住的。
“你这次表现非常精彩,莱昂。”皇帝对侄孙和蔼地笑着,他说话慢吞吞,十分考验听众的耐心,“你和你朋友们的善举,给权贵子弟们竖立了一个非常好的榜样。”
“我做这一切都是遵循着长辈的教诲和对圣主的敬仰,陛下。”莱昂谦虚道,人虽然笔直地站着,可浑身一股子跳脱劲儿直往外蹦,“而且看到布兰登那些家伙忙不迭跟在我身后,有样学样,就觉得非常很解气呢”
“你们两个还真是冤家。”坐在一旁的路易斯皇子笑道,“我们都知道上次的事是冤枉你的。再加上你这次立了功,于是打算好好奖励你。”
“这主意可是我先提起来的,路易斯你可不要抢我的功劳。”拉斐尔太子也笑起来,嗓音轻柔,带着令人耳朵麻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