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萝忽然想,她这种人,死后会有谁挂念吗?谁能给她烧一点黄纸呢?
姜萝忍饥挨饿,在世上飘零。
直到一天,她忽然吃饱饭了,也有了富丽堂皇的一间祠堂,可供她小睡。
原来,有人帮她收殓了尸骨,还为她燃了祈福的长明灯与接连不断的香火。
她嗅到浓郁的檀香,除此之外,她还闻到了清冽的山桃花香。
是……先生的味道?
姜萝这只孤魂野鬼错愕非常,脑子一团浆糊。
她端坐于须弥莲花台上,再次见到了久未谋面的苏流风。
苏先生是濯清涟而不妖的夏荷。
如画的眉目,入鬓的黛眉,得天独厚的艳绝皮囊,便是身着这一袭槐花黄绿直缀,也难以压下这一副俊美骨相。
苏流风携来的寒冽的山桃花香,混淆入细腻的檀香之中,杂糅成了岑寂的冷香,教姜萝心安。
她为苏流风感到高兴。先生已经长成了值得依赖的大人了啊。
死后还能再见到先生,她好欢喜。
苏流风明明听不到姜萝的祈求,但却会如她所愿那般,常来看她。
有时给她带甜腻的桂花糕,有时给她带红泥包裹荷叶烘烤的叫花鸡。
他还时常在她的灵牌面前,为她念诗。
可惜,那是姜萝最不耐烦听的一篇,又臭又长,听得鬼都昏昏欲睡。
姜萝不知苏流风为何待她这般好,难道仅仅是因他们儿时那场师生情谊吗?
姜萝想不明白,也不想了,做鬼嘛,难得糊涂。
这一世,苏流风醉心于庙堂沉浮,他掌权夺势,狼心狗行。
郎君在外杀伐果决,入内却温润如玉,每每到奉养姜萝的祠堂里,他都会贴心换下那一袭沾了血的长衫。
姜萝知道,苏流风一生都没有嫁娶,也并无孩童绕膝。
他过得孤独,她也是。
春来秋去,霜凋夏绿。
苏流风风烛残年,将将一命归阴,他终于抱起了那一块姜萝的灵牌。
说来凑巧。
不知是不是快入黄土的老者,能够撼动天地阴阳界限。
他竟碰到姜萝了,也携起她的腰肢,揽她入怀。
姜萝感受不到人的体温,但这一刻,她的心尖子充盈脉脉温暖。
她眷眷地挨靠在先生怀里,听他渐渐归无的心跳声。
苏流风似乎待姜萝极为珍重,半入黄土时,才敢从心,拥一拥她。
死之前,她听到苏流风说:“阿萝,多谢你幼时赠我的饼。很……好吃。”
姜萝一愣。
原来,私下里,他唤她阿萝呀……
记忆涌上心头,姜萝终于记起了从前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她还在乡下的时候,曾接济过一个乞儿哥哥。
他匍匐于地,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腿骨都断了一截。
姜萝为他赶走了作恶多端的少年人,小小的身骨护住弱者。
怜悯之心渐起。
她搜罗祖父给的红绦粮兜子,从中摸出了一个馕饼,递到乞儿手里:“好吃的,给你。”
对方接过饼,深深看了姜萝一眼,一瘸一拐走远了。
嗯?那人是苏流风呀?
姜萝不曾知道,先生还有过这样狼狈的过往。
若她早早知情,她一定会给他……至少两个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