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将这份奏疏拿给皇祖母过目。
我以为会挨骂,谁知没有,老人家只是提笔默默的改了几处,将三所一卫改为三卫一指挥使司,将二十万两白银改为五十万两。
她对我说,“再重新抄一份送去内阁吧,让周伴伴去送!”
我是懵逼的,无论如何我也没有想到皇祖母会这样无条件的支持我!让周伴伴去送,那些阁老们自然知道我身后站着的是谁,这同我自己去送完全天差地别。
许多年以后,在整理周总管的遗物时,我才知其中原委,他在日记中写到:朔日,圣母皇太后于英华殿礼佛,会心入梦,醒后大惊,曰:老身抱婴盘坐,忽有神人降临,其面目类成祖,神人指儿嗔目大喝‘此儿类吾!’
我怀疑老人家当时正为我的事烦心,或许潜意识里已经意识到了什么,所以才梦,只是这个梦。。。。。。
好吧,成祖万岁!
我跑回斋心堂,将奏本誊抄数份,一份交给周总管,我对他说,“如果旁人问起此事,不需要隐瞒,照实说就可以。”
周总管指着那一摞誊抄本,笑着问我,“殿下,为何要准备这么多份呢。”
我笑着说,“我怕父皇留中啊,三日若没有消息,我就再上一份,如一直没有消息,我就一直上疏。”
周总管摇头苦笑着说,“殿下准备好被弹劾了么,此奏疏一旦送入内阁,偷笑者有之,玩笑者有之,无视者有之,跳出来指责殿下也可能会有的。”
“比如说我异想天开?比如说我重提taI祖封藩旧制,意图不轨?”
我轻蔑的说,“这些言官都是吃饱了撑的,祖制有用就拿来压人,祖制无用则闭口不提,taI祖时贪官一律剥皮萱草,他们怎么不提呢?你且安心去,我自有主张。至于那些笑话我的人,随他去,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夏虫不可语冰。”
虽然这么说,在周总管走后,我还是安排杨家春,刘时敏两个要多多留意前廷的反应,别内阁票拟那一关都过不了,那就麻烦了,糟老头子们比皇帝难对付,我暂时还不想同他们对线。
这本奏疏的影响,远比我想象的还要劲爆。
当天下午,刘时敏便急匆匆的跑回来,他满头大汗,头上的帽子都是歪的,脸色如吃了黄莲。
“殿下,殿下,前衙炸了!”
“慌什么,你镇静点!”
我把眼一瞪,对他说,“你慢慢说如实说,不许夸大也不许隐晦,不就是挨骂或者被人耻笑么,本王还扛得住,你只管说。”
刘时敏很为难的说,“殿下,辅沈阁老看过奏疏后,他他。。。。。。他笑的扶案不起,据说足足笑了一盏茶的时间,然后他将奏疏传阅,沈鲤沈阁老,朱赓朱阁老看后先笑后摇头。朱赓朱阁老说殿下是小儿之言,当不得真,沈鲤沈阁老则说殿下异想天开,看话本看多了,要多读正经学问,少看坊间闲书。
沈次辅还问周管事,这奏疏是谁帮着殿下写的,周管事言说是殿下亲自手书,他又问是不是有人从旁指点,周总管摇头。
沈次辅颇有些惊讶之色,他称赞殿下笔法遒劲有力,文辞言简意赅,若有名家辅导,假以时日在学问一道上必有精近。谁知。。。。。。谁知周总管竟说殿下您聪敏早慧,学问精深,便是新科进士也是不如的,不知天下还有谁能在学问上教导殿下。”
我我。。。。。。。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这老头跑过去给我拉仇恨啦,便是孔圣,他的弟子也不敢这样吹他老人家啊,老周你要干啥?
我有点气急败坏,我问刘时敏,“然后呢?你继续说啊!”
“然后。。。。。。然后所有人都笑啦!”
刘时敏一脸气愤的说,“阁老在笑,翰林们在笑,人越聚越多,六部,都察院,六科,但凡在内阁办事的都挤在内阁值房门口笑,他们嘲笑周总管没有节操,讥讽周总管有辱斯文,是在侮辱天下的读书人。”
这真不怪人家笑啊,寒窗苦读几十年,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人中龙凤,结果有人说不如一八岁孩童,哪怕他是皇子也不答应啊。在这些人面前显摆学问,不是老鼠教猫如何捉耗子,自己找死么?
“谁曾想他们笑,周总管也跟着笑,一个人愣是把所有人都压下去了。他指着那些人说,枉你们贵为天子门生,却不知谦逊为何物,孔圣人都不敢称天下才学第一呢,你们就自以为天下无人能及了?
七殿下求学,奴婢也问,匠人也问,宫女也问,他常说处处皆学问,人人可为师。只这一点你们就不如七殿下!”
貌似我好像没说过这么富有哲理的凡尔赛句式啊,周总管说的是我么?这老头……
疯了疯了!
“周总管这样说,几位阁老面上有些挂不住,沈辅出来打圆场,他说众人绝没有不恭敬之意,殿下身份尊贵,百官敬仰之心拳拳,只是八岁的孩子便是神童也不能同进士相比学问啊,这是对天下读书人的羞辱,请周总管慎言。”
刘时敏说到这里几乎要掉泪,他问我。
“殿下,您这两天是不是得罪了周总管啊,这老头怕是疯了。
他居然对沈辅说,沈辅既然不信,那不如安排一场辩经如何?正巧你们不是在为几位皇子的伴读挠头么?而圣母皇太后也怕学问浅薄之人耽误了七殿下。辩经论学,一望而明,若咱家信口雌黄,咱家便给诸位负荆请罪,若咱家所言非虚,沈辅,你怎么说?
周总管这样说,沈辅一时间没有接话,而是同沈鲤,朱赓两位阁老商议了片刻,而后沈辅对周总管说,辩经就不必了,但皇子出阁读书乃是大事,学生要看老师德行学问,老师也要看学生品行悟性,可择日在文华后殿相约探讨学问,周提督以为如何?
周总管张口就答应啦,然后他叫我回来,要我一句一字不可错过说给殿下。”
我感慨一声,问道,“周总管为何没有一起回来?还有杨家春呢?”
“周总管说他要盯着内阁票拟,他说这奏本啊不能交上去就不管了,要时时盯着,还要同阁臣们仔细讨论。如果不这样做,这奏本上了也等于没上。我们看周总管很是乏累,便我一个人先回来,杨家春在那里伺候着老总管呢。”
我很是欣慰的点点头,说道,“周总管是有大本事的,你们要以师礼待之!”
我真不知应该如何感谢周总管,这位当年能同大太监冯宝争斗而又全身而退的狠角色,面对朝廷重臣只寥寥数语便激起了文官的好胜之心,真正是把文官孤高自赏,自以为是的心思拿捏自如。
大明的文官就是这个调调,总是自以为高人一等,便是皇族,他们表面上尊敬实则也是鄙夷的。就说我把,神童妖孽之名早就在宫里边传开了,但他们不以为意,他们在想无非是有老太后撑腰站台,宫里的奴婢摧眉折腰罢了。
也怪不得他们,朱三胖就是这样吹捧出来的典型反面教材。
我在感慨的同时也有一丢丢心潮澎湃,八年啊,除了几次庆典远观,我还没有同大明朝的官儿真正接触过呢,如果说皇帝是龙,我们是龙崽子,而他们是虾兵蟹将龟丞相,但大明的龙是关在笼子里的,而虾兵蟹将龟丞相却可以在两京十三省四处遨游,这天下究竟是谁的,还真不好说呢!
斗吧斗吧,人生就是一场战斗,我要癫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