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真是愚笨。”
过了喝一杯热牛奶的时间,艾尔娜才开启了话匣子。她拿出手帕擦去嘴角的牛水,这动作沉着淡定,与她伤痕累累的模样极不相称。
“我不该轻信像我父亲那样的人。”
艾尔娜紧紧搂着仍存余温的杯子。
或许是不顾一切地走出家门来到这里的途中,摒弃了所有情感的糟粕,只觉头脑清晰了许多。身上的伤痕依旧疼痛,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对于与父亲相关的一切,艾尔娜已不想再有任何留恋。这是她蜷缩在床上凝视着虚空的寂静时光中所得出的结论。
“如此给你添麻烦,我真的深感抱歉,帕维尔。”
再次平复好情绪的艾尔娜缓缓抬起头,直面帕维尔。
“因为你是我唯一能欠下人情的人……”
艾尔娜言辞含糊,目光低垂。比约恩王子的脸庞在空杯中若隐若现,而后渐渐消失。
也许是他曾施以援手,但艾尔娜无论如何都不想让王子看到自己这般模样。怀着这样的想法,她在广场上狂奔。竟也忘却了伤口的疼痛,只是迷迷糊糊地向前。
“做得好,艾尔娜。我说过,若有需要帮助之事,定要来找我。”
帕维尔深深叹息,从座位上起身。
他收起艾尔娜手中的空杯,走进卧室,拿出一条毛毯。艾尔娜见状,眼睛睁大。
“奶奶的毯子。”
艾尔娜轻轻抚摸着帕维尔围在她肩上的毛毯,嘴角泛起微笑。撕裂的伤口隐隐作痛,可艾尔娜并未抹去那笑容。
“没错。这是男爵夫人送的入学贺礼。”
一直紧绷着脸的帕维尔也不禁无奈地笑了。想起那位亲切的老妇人反复叮嘱“夏天也要盖被子”“在百病丛生的大城市更得如此”,并递上礼物包的情景,愤怒再度涌上心头。
艾尔娜是他们的珍宝。对于早早放弃为人父责任的哈尔迪子爵而言,他不敢,也没资格如此对待这件宝物。
“要我送你去伯福德吗?”
帕维尔看着艾尔娜眼眶泛红,轻抚着毛毯,冲动地问道。
“我愿意,可……我现在不能。”
苦思良久的艾尔娜摇了摇头。
“若我违约,巴登街的豪宅便会被置之不理。”
“合同?”
“依照父亲所言嫁人。此乃合同。”
艾尔娜手握着毛毯,手背上骨节泛白。听到“契约”这个词,忍不住扑哧一笑。
“但也不能就这般留在哈尔迪加啊,艾尔娜。”
“我知晓。我不会乖乖顺从父亲的意愿将自己卖掉。在此之前,想尽办法……”
“为何不干脆舍弃那房子?”
帕维尔朝艾尔娜走近一步。手搭在被毯子包裹着的肩膀上,手上使着轻柔的力气。
“我明白你对巴登街的豪宅有多珍视。但艾尔娜,这房子不可能比你的性命更为重要。男爵夫人也会这般认为。”
“可若如此,帕维尔,我们……那样的话,我们将无处可去。”
艾尔娜迷茫地望着他。
虽也曾有过这般念头,可实际上这根本行不通。即便将所有钱财积攒起来,也难以寻得一处旧房。即便能勉强为自己和奶奶安排住处,可要连两位仆人也一并负责,仍是遥遥无期。而艾尔娜也绝不可能对他们不管不顾。因为他们是家人,是真正的亲人,绝非父亲那般的人所能比拟。
“我来帮你。本月底卖画的钱便能到手。这并非巨额财富,但足够在乡下租一处供四口之家居住的房子。”
帕维尔用平和的声调诉说着,这冲动自初次见到艾尔娜时便已存在。此刻的艾尔娜伤痕累累地出现在他面前。
“你不能,帕维尔!”
“别担忧。这是借给你的。日后,先保全自身,再慢慢偿还。如此即可。”
早已料到艾尔娜会有这般反应的帕维尔平静地继续解释。
“现实些,艾尔娜。你父亲会在今年秋天之前将你变卖。在此之前,你绝无可能筹到足够的钱来为你的家人负责。”
面对帕维尔冷静指出的现实,艾尔娜无法反驳。望着艾尔娜无言以对的双眸,帕维尔轻声安抚。
或许此举鲁莽。
帕维尔也清楚。这般逃离对于贵族家的小姐的未来绝非益事。但眼下,这或许已无关紧要。艾尔娜此刻所需的并非最优之选,而是最可行之策。
“先,我只想摆脱父亲。”
帕维尔以严厉的口吻试图说服艾尔娜。
“好吧,艾尔娜。嗯?”
到此为止。
那条合理的界限究竟是否还有效?
一个难以轻易回答的疑问隐隐浮现,旋即又消失无踪。
艾尔娜·哈迪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