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初霁脸色不太好,眼下坠着一片青灰,但神情还算平和,他冲棠景意笑了笑,递上麦麦早餐,“给。”
棠景意接过来,又问:“早上没上班吗?”
“嗯。”傅初霁说,“我辞职了。”
“辞职?”棠景意一愣。
“别担心,不是因为白鲨,我不会去比赛了。”傅初霁说,“你说得对,不值得。”
白鲨不值得,所谓最后一次的坚持也不值得。其实傅初霁或许早就意识到了,只是一直不愿意承认,一直以来他所固执遵守的原则,在顾云深看来不过是动动手指就能打破的困境。
是的——对于普通人而言,原则就是困境。他不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甚至连已经得到的都会失去。
原则真的重要吗?或许吧。可是只要天平另一端的标的物足够沉重,它也可以变得不重要。至少对于经历了昨晚的傅初霁而言,他的原则微不足道。
棠景意:“……你在说什么?”
他大惊失色,因为他发现傅初霁好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完成了某种奇怪的逻辑自洽,所以他现在看上去格外的冷静从容,却又像是大洋某处突然变成深蓝海水的深渊,处处透露着危险。
“对不起,”傅初霁说,“昨晚不该跟你吵架。”他不后悔昨天对顾云深的冲动,只是歉疚于不该那样和棠景意说话。
“没关系,而且那不是吵架。”棠景意攥紧了麦麦纸袋,他直觉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受控了起来,“为什么要辞职?”
傅初霁看着他,他像是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转而说道:“顾云深都告诉你了,是不是?关于我……的一些事情。”他的声音低下去,“棠棠,我不是故意要瞒你。”
“……我知道。”棠景意小声说,“我也理解,这都没什么。傅初霁你听我说,顾云深他没——”
“我得先走了。”傅初霁不想听那个名字,他看了眼墙壁挂钟上的时间,说道,“我约了我爸见面。棠棠,改天有空我再来找你。”
棠景意一呆,艰难地开口问道:“……你爸?”
“嗯。”傅初霁平静地说,“也是顾云深的父亲。他让我去中洲给他帮忙,我答应了。”
棠景意:“……”
不是,昨天他才和顾云深夸下傅初霁不会和他争家产的海口,打脸要不要来得这么快??
大概是他的震惊太过明显,傅初霁一顿,脸上笑容稍敛,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棠景意,他今天又穿了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了最顶上那颗,粗糙的立领摩擦皮肤,他时不时会不舒服地抻抻脖子,但还是没有解开。
“对不起,”傅初霁轻声说,“棠棠,让你失望了。”
他原是有私生子的觉悟的,他知道自己的出身有多不堪,也从不打算和顾云深争夺什么,他清清楚楚地知道什么是自己的什么不是。如果可以,他也想做个有原则的好人。
然而时移世易,他的珍宝被匪徒抢走,他当然只能骑上马背上剑,冲去敌营把贼窝烧光,把属于他的珍宝拿回来。
可惜他现在只是个穷光蛋,没有马也没有剑,所以——他只能不计一切地达成目的,在所不惜。
“不是、等等……我没——傅初霁??”
傅初霁走得突然,棠景意还想追上去说什么,余光瞥见周淙予走了进来。他本没什么好心虚的,可谁让他现在是个迟到还摸鱼的实习生,于是只得收回脚步,闷头往回走。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简直就是一团糟。
棠景意的心情一整个乌云罩顶,中午也不想吃饭,趴在桌上补眠。
早上傅初霁走没一会儿,顾云深紧跟着就发来消息,说公司有急事,中午不能一起吃了。但他临走前还是给小久换了饮用水,添了猫粮,铲好猫砂,顺带还梳了毛,倒了垃圾。
棠景意大抵能猜到是什么事,于是更加心累,一早上都恹恹地不想说话。
杨姐以为他身体不舒服,给打包了一份灌汤包回来。棠景意吃了一个就又趴下,只是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觉得心烦。好在今天是周五,熬完这天就能静下来好好理理思绪了。
却没想到,午觉后迷糊着起来的时候,杨姐告诉他说周总找他。
“找我?”棠景意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干什么?”
“不知道。”杨姐也很茫然,安抚地拍拍他,“没事儿,周总人不错,别紧张。”
所谓“人不错”的周总,见他后第一句是:
“你今天工作状态不太对。”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棠景意:6
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您这话打哪儿来的,项目数据我找好了,竞品分析报告我写好了,专家访谈记录我也整理好了。我工作态度不对?”
虽说他今天确实状态不佳,但作为天选打工人,棠景意当然知道不能把情绪带到工作上,杨姐和经理都没看出来,只是见他中午趴着以为不舒服给他带了饭,也不知道周淙予跑他跟前放什么狗屁。
周淙予的眼睛紧张地颤动了一瞬,他想说工作状态和工作态度不是一个意思,可棠景意看起来太生气了,他冷着脸看他,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全是怒意,与多年前指着他说他恶心的模样重合在一起。一瞬间,周淙予那些痛苦的记忆再次如潮水涌动般挤上心头,几乎快要让他不能呼吸。
他僵滞许久,手里攥着的钢笔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只能低下头,像过去那样,借着冷漠和凶悍才能掩饰自己几欲喷薄而出的思念与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