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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第1页)

沈忘深知,也絕不是一件尋常的案子。驟亡的十人,可怖的屍魃,慌亂的縣民,推諉的官吏,這諸多因素織就成一張細密的網,陰影處匍匐的蜘蛛正在靜待撲網的飛蛾,思忖著下一個獵物究竟是誰。

和嘉興龍見案極為不同的是,這個詭譎的案子裡,他將徹底失卻官府的支持,甚至將要和當地的縣衙形成敵對之勢。

那麼,他該當如何?

腦海中陡然響起柳七清脆有力的聲音:普天之下,像惠娘這般冤屈的,何止千萬!天日昭昭,又有誰能為她們討個公道!

沈忘笑了,輕輕將手放在紀春山髮絲凌亂的腦袋上,柔聲說:「春山,今日天色晚了,先做休整,明日我陪你去城裡,給你師父討個公道。」

紀春山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忘,半晌迷惘的大眼睛裡又湧出了晶瑩的淚花,他翻身叩頭,聲聲驚心,哽咽不得語。

程徹猛地一拍大腿,豪氣萬丈:「我陪你們同去,刀山火海,龍潭虎穴,我程清晏要闖在你們前頭!」

紀春山叩完了沈忘,又掉個了身,衝著程徹叩了起來,嚇得程徹連忙把小道士扶住,連聲道:「使不得使不得,我會折壽的!」

沈忘看向還呆立在原地的李四寶,說道:「李老丈,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出了常州府,那些家丁便再難尋你麻煩,你自可接著嘗百草,書萬方,只是一點,口舌之上多饒人,莫要莽撞行事了。」

沈忘眉眼含笑,對這位吵吵嚷嚷,老當益壯的李四寶做著最後的囑託,他的身側,紀春山緊緊攥著沈忘的衣角,滿臉悲壯,淚痕猶在;程徹叉腰而站,像座鐵塔般矗立在沈忘的另一邊。

李四寶看著眼前的三人,胸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不舍,心一橫,眼一閉,大聲道:「莫要瞧不起人!小老兒也隨你們同去,那幫蕞爾狗驢,不教訓他們一場我也心癢難耐,開打便是!」

程徹仰頭朗笑,聲震四野:「老李,你倒也是有些血性的!」

李四寶猶自辯白:「可記好了,我不是為了你們,只是這孩子喊我師父,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小老兒總得為他出把子力氣。」

夜色愈深,四人相伴而行,走入廢棄的道觀深處,靜待天明。

第2o章屍魃之禍(四)

張坦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豆大的汗珠油乎乎地汪在額頭上,他已經連著做了三日的噩夢了,讓他連白日裡都渾渾噩噩,難以如常。

張坦是靖江縣悅來客棧的掌柜,因縣中只有他這一家客棧,沒有什麼競爭對手,因而他日子過得紅火,銀子也掙得舒心。

然而,這一切的平靜都因那道家師徒的到來而徹底逆轉。

春山師徒登壇做法,驅魔辟邪一事在靖江縣人盡皆知,雖說一下子死了十個正值壯年的男性,詭異非常,但這也無法驅散百姓們好事圍觀的熱情。春山師徒下榻悅來客棧的那日,就有不少鄰里借著吃飯飲茶的空當兒,向張坦打聽情況。

張坦並不反感那對兒師徒,師父寒雲道人雖說有些裝模作樣,但本性不壞。那名叫紀春山的小徒就更是聰明伶俐,頗得張坦的喜歡。

登壇做法的前日,他甚至還幫助師徒置辦了香燭紙符,準備了貢品硃砂。張坦本以為,就算是這寒雲道人不學無術,沒甚本事,這法事做不好還做不孬嗎?頂多是雷聲大雨點兒小,做完了也毫無作用罷了。可誰想到,這當夜裡就起了妖風,出了邪祟,十具屍體不翼而飛。

想及此,張坦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他還記得那日,他早起打開客棧門,像平日一樣施施然伸了個懶腰之後看到的情景。

清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停著一頂孤零零的轎子,轎簾突兀地向上掀起,似乎下一秒就會有人從轎子中出現。

張坦剛剛睡醒,起床氣還沒過,見有轎子直愣愣地擋住了自己客棧的大門,便粗聲大氣地喊道:「轎夫呢!怎地這般沒有規矩,還不趕快抬走!」

回應他的只有院後的柿子樹上的幾聲寒鴉鳴,張坦氣不打一處來,噔噔幾步走到轎子前,想探頭看看轎中究竟是何方神聖,卻只見黑洞洞的轎箱,似乎還余著昨夜的冷風。

「奇怪了……」張坦喃喃著,下意識地順著轎簾向下看去,只見一道觸目驚心的暗紅色血痕順著轎下的地面蔓延向後,伸向轎子的斜後方,更為可怖的是,那血印上還殘留著散碎的肉塊,瀝瀝拉拉一片,就好像一罈子肉雜碎被摔爛在地上一般。

張坦徹底醒了。

他哆嗦著扶住轎壁,探出半張臉向後看去,那一瞬,他的眸子似乎被洶湧的紅色的淹沒。一具幾乎已經難辨面容的屍體橫躺在地上,一道橫亘整個上身的創口宛若隆起的山脈下滔滔不絕的暗色洪流,劈開了腹腔,散碎的臟器被胡亂地翻出來,像是被玩性難抑的孩子肆虐過的芒草花田。

張坦嘴巴張了張,終於撕裂般地喊了出來,而那陣難耐的尿意也隨之徹底消泯,一股熱流順著大腿根部流了下來,緩緩地匯入已經乾涸的血池。

自那日起,張坦便落下了一個毛病,他極難憋住尿,每天晚上都要在臥室里放好溺器,再也不敢清晨起床放水了。

此時的他正捧著滿滿當當的便壺,小心翼翼地站在牆角,盯著尚無人跡的街道。那件事已經過去了幾日,連罪魁禍寒雲道人也已經身死獄中,那被他暗中操縱的屍魃也合該消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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