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拂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萤火虫的微光在半空中闪烁,倒映着水面,一时不知何时在水,何时在天。
阿娜尔伸手兜住一只萤火虫,绿色的光点在她掌心明灭。
“阿依慕,我从不畏惧自己的死亡。”阿娜尔将那微光拢在手心,声音平缓,“世间万物,生命总有长短,同这短暂的十四日萤火微光相比,我已算是幸运了。”说罢,又将合拢的手心摊开,这小小的光点霎时间飞离她的掌心,往更高处去了。
一年前,阿娜尔突发重病,走访多处医馆后得知需要一味罕见的药材做药引,方可治愈此疾病。从那之后,教中弟子轮番外出寻访,皆无所获。而前不久听说在阴山大草原的阴山集市上曾经出现过此药材,阿依慕便带着祖合热前往,却也是无功而返。而这次也等同于宣布阿娜尔的死期。
“明日,开始择选下一任圣女吧。”阿娜尔带着和煦的微笑转身,仿佛死亡对她来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阿依慕沉默良久,才道了声好。
两人结伴而行往圣殿的方向走去,菲菲挺着圆滚滚的肚皮亦步亦趋。一轮圆月已经悄然升起,倾洒出清冷的光辉。
郁清是在一声声吟唱中苏醒的,林苍梧正倚着窗台吃葡萄干。
“醒了?”林苍梧扭头看了他一眼,将手中的葡萄干亮了亮,问:“吃吗?齁甜。”
郁清本来是想拒绝的,但是察觉腹中饥饿,房间内似乎也没啥吃的食物,便点点头,凑过去拿了一点儿。
窗外不远处是明教弟子早课的地方,此时他们正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虔诚地诵读着教义,连最调皮的库西亚,此刻也规规矩矩地坐着,神色虔诚。阿依慕身为大师姐,则坐在最前方领读。不过郁清不懂波斯语,听起来倒有点像是和尚在唱诵经文。怪不得他昨夜如此好眠,今日晨起,内心也格外平静。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冷不丁地,林苍梧开了口。念的是官话,这是在给听不懂的某人翻译呢。
晨课结束,才有人过来送早饭。刚准备用饭,郁清这才想起还没问此人的姓名。
“林苍梧。双木林,苍天的苍,梧桐的梧。”
郁清听完神色一顿,问:“你可是长安人士,家中还有一长兄,名曰碧海?”
林苍梧听完稍显惊讶,心道这人应当是读过书的,还挺会猜。他确实有一位长兄叫林碧海。兄弟二人的名字皆取自“朝碧海而暮苍梧”。“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长安人?”他这么些年在外游玩,乡音早就模糊了,根本不可能通过他的口音来辨别。
“我在长安见过你的长兄。”
只见郁清放下手中的馕饼,神色逐渐凝重。
“我此次来龙门,就是受你兄长所托前来送一封家书……”
林苍梧感到耳朵嗡地一声锐鸣,忽觉口中的馕饼失去了香味,含在口中无法下咽。郁清的声音骤然拉远,遥远的记忆又浮现在他眼前。
转眼间,他离家已有十个年头了。
最开始,是负气不想回去,再后来,是想回去又怕失了面子,而今,他却是不敢回去。十年光阴荏苒,母亲已双鬓斑白,长兄的面容也有了沧桑。去岁,他曾在长安街头远远看过一眼,不过最终还是近乡情怯,没能踏入那扇老旧的木门。只停留日后,便跟随胡人商队远赴大漠来到了龙门客栈。
“不过最后却突发变故,我没能将家书保管好。”一提起这个,郁清心中涌起万分愧疚,虽是阴差阳错找到了人,但是东西却全丢了。
路上的变故,林苍梧昨日就听库西亚说了,倒也不会怪罪他。摆摆手,道:“你差点在大漠中丧命,若不是来寻我,也不必走着一遭,受这般罪。”
郁清神色稍霁,继续缓声道:“除了家书,还有令尊给你做的一件衣服和一双鞋,也一并被抢了……”
话未毕,林苍梧腾地一下站起来了,拐杖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脆响。
“这些该死的沙盗!”他的眼睛一下就气红了,要不是怕手被撅伤,此时他应该已经一拳捶在桌子上了。
若只是家书便罢了,那衣服和鞋子可是母亲一针一线不知道绣了多少时日才做成的,那可是母亲的心意!
郁清见他气得身体发抖,马上表示等伤好,一定帮他把东西寻回来。
林苍梧闻言登时扑通跪下“哐哐哐”连磕了三个响头,抬头已是眼含热泪,“大哥大恩,小弟感激涕零!”
郁清被这动静整得连哎了三声,赶紧越过桌子手忙脚乱地把人扶起来,“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林苍梧每日午休结束后会前去广场授课,教内愿意学习中原话的弟子并不多,所以教授起来并不费力。而现在,郁清这个中原人的到来更是为林苍梧分担了不少教务。他十分鼓励他的学生们每天找郁清聊天,交谈内容不得少于十句话。
每次库西亚都是最积极的,总要拉着郁清聊上许久,一个月下来,郁清和教内几个明教弟子相处得不错,甚至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波斯语。而祖合热对他依旧是冷言冷语,永远只会对他说“你好中原人,我不喜欢中原人,中原人的心都是坏的,收起你恶心的笑容……”等几句话。
“郁、清,祖合热心很好,他只是……”阿依慕顿了顿,努力搜索着脑海中为数不多的中原词来解释祖合热为何对中原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差,“还在怨恨。”
她进步很快,从一开始只会说简单的几个词语,到现在已经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了,且能让郁清快速理解到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