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了咬唇,从包里取出那本日记来,已经许久没翻了,不愿意也不敢。
可上面的每个字依旧烂熟于心。只是如今再看,带上了另一种他并不肯面对的揣测再看,似乎一切,都有了不同的意味。
从十月十五号能翻到的第一篇日记,持续一个来月的梦呓一样的话语。日记里的那个人,出现在街头巷尾,甚至林逸的梦中,究竟那是谁?
因为后面出现的名字,因为那张照片,他曾经坚信那是顾耀,包括林逸精神恍惚之际见到的幻相……可是因果从来不是这样关联的,是先有了那个没有名姓的‘他’,才有了顾耀的出现。
‘他’和顾耀,是同一个人吗?顾耀,会不会,本身就是一种‘幻像’。
眼睛看得胀,许晟仍然不停地翻着。日记上的每一句都是折磨,字里行间,藏着无数的,勘不破的秘密。
不对,不对,不是这样,也不能是这样……
难道林逸会蠢到为了一个‘幻相’去死吗?日记里白字黑字明明白白的欺骗,利用,新年夜的失约……他翻得太快,纸张划破了他的手,许晟忽然顿住了,血落在纸张上,让他想起了除夕夜的灯笼。很多他从未留意,也仿佛毫无关联的小事,忽然便浮上了脑海。
手一直在抖,两次都按错了。第三遍,才顺利地把号码拨出去,那头很快接起了:“晟晟?”
外婆的声音有些惊讶:“还没登机吗?”
“晚点了。”许晟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声音才能没有一丝异样,“外婆,您记不记得,有一次,您说,和外公在公园里,遇见林逸了。同他讲了,我们要来过年的事。”
“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了?”外婆似乎换了个地方,身后有舒缓的乐声传来,这个名字,让她的声音也迟疑了两分,“怎么忽然想起这个了?”
“他知道是哪个年吗?”许晟问,喉咙都紧,“……他知道,是春节,不是元旦吗?……元旦节,林逸有来家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外婆都懵了。太久了,她实在也记不清,当时到底怎么说的,有些犹豫道:“没有来呀……想来不会吧。况且……”
“什么?”
“况且元旦节我和你外公也不在家的,Z大每年元旦都要举办新年音乐会,我们一早就去了。”外婆有些担忧道,“晟晟,到底是怎么了……”
“没事。只是忽然想到了而已,可能是要走了,心里总有些……”
“我明白。”外婆叹了口气。
当然不可能明白,没有任何一个人,此时此刻能够明白他。
许晟借口要登机了,挂掉了电话。脑子里恍惚涌进许多事情来,又什么都抓不住,最后莫名想的却是,外婆那头的乐声,仿佛是《au1d1angsyne》。
高跟鞋的声音在石板路上响起,是那个烧纸的女人,姿态悠闲地往外走去。
他也该走了,许晟想,可是走去哪里,他没有方向。心里的迷茫与疑问,并没有比来的时候,减少分毫,甚至更甚。
他回头又看了一眼墓碑上林逸的名字,熟悉的两个字,看得久了,几乎要不认识了。他深深呼了一口气又吐出来,沿着来时的路往墓园外走去。
守墓的老人还坐在他的小屋里,有个穿黑衣的男人站在他的窗前,大概也是在登记,察觉到脚步声回头看了许晟一眼,又平淡地回过头去。
许晟没有理会,沿着楼梯往山脚走,下到半山腰的时候,他猛地顿住了脚。
不对。许晟转过头去,那个男人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很普通的一张脸,丢进人堆里都不会认出来。
许晟希望是自己多心了,可内心有个声音又在告诉他,他的确见过他,或者说他们。
这一类人。
在每一个许启君会出席的重要场合,都会隐藏在人群里的一类人。在许启君成为议长的前一周的时间里,也有很多这样的人,藏身在他上学的必经之路上。面容各异,但总有相同的气质。
手心莫名就出了汗,盛夏,硬生生觉出了一股凉意来。许晟在原地站了半分钟,加快脚步下了山。
这里的确不好叫车,连加了两次价才终于有司机接单。又过了半个小时,他终于看到了五中的校门。
已经进了暑假,大多的学生都离校了。学校两旁的铺子大半也都拉下了门帘。小区楼道前的垃圾堆里扔了不少教辅资料,厚厚的几摞,大概是来自刚刚解放的毕业生。
电梯轿厢里还张贴着帮选志愿的广告,电梯上行的过程中,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自然一个字也没有记住。
“叮”的一声。轿厢门开了。同上次来时一样。只是左边第一户门关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