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卻一些愛心人士以及慈善家外,福利院早已成為一個時代老舊的符號。
十幾年前的某一天,彼時還年輕乾瘦的院長推開院門,打算收拾收拾院落里堆積的垃圾,被歲月腐蝕的鐵門伴隨著刺耳的噪音緩慢移動,先映入眼帘的,卻是一個孩子。
一個四肢健全的孩子。
這是個極罕見的事兒,那年頭即便有棄嬰行為出現,也決計不會出現健全棄兒。在那寧可窮養也絕不會拋棄的,孩子就意味著資本和資源。
然而這事兒確確實實發生了,且就發生在福利院眼皮底下。
院長稀奇得摸了摸這健全孩童的鼻子,又摸了摸他溫熱的眼睛,再然後,他又忽而想起什麼,抓起孩童的大腿,掀開包裹的棉布一看——霍,還是個男孩。
這可奇壞了,一個健全的男嬰被人拋棄,即便是落在福利院門口,那也是個重大聞。
福利院的工作人員,一個姓聞的女人抱起這個剛剛出生沒幾天的孩子,將泡好的奶粉搖晃一下,奶嘴塞進嬰兒的嘴裡,她拍著這孩子細瘦的脊背,晃來晃去安慰:「哎,好寶寶,乖寶寶,不哭不哭……」
院長聽著不對勁,忍不住開口:「你看他這模樣,哪裡像是哭過了?」
聞女士頓了頓。
思來想去,這孩子確實沒哭過。
不僅沒哭過,還沒笑過。安安靜靜躺在襁褓里,除卻規律的呼吸聲和吮吸奶水的聲音,一點動靜也沒有。
這可不正常,對於一個生兒來講,能夠哭到喘不上氣和笑到無法克制,都是福氣,這象徵著澎湃的生命力,以及是否夠到適應這世界的標準。
「這孩子怪呢。」院長忍不住摸著下巴發言。
從沒見過這樣的,不哭不鬧,像個人形木偶。
孩童可不生在社會,安靜不會得到誇耀。
過分安靜,會令嬰孩遭到忽略。
忽略總不是個好事。
聞女士心疼得望著懷中棄嬰,抬頭詢問院長:「既然決定收留,總得給他取個名字,您有什麼建議嗎?」
院長想了想,接過孩子摸了摸他的臉蛋,又伸手探入襁褓,手指觸摸到一塊溫熱的石頭,他勾出來,從男嬰的脖子處尋到一條紅繩串著的玉石。
玉石清透,散著淡淡的青光,院長琢磨著捏起玉石,對著太陽觀察,發現那上面印著一個字。
——願。
「那就叫小願吧,」院長笑著將那紅繩重塞回嬰孩的懷中,對著聞女士解釋,「願望總是美好的。」
小願就這樣,在福利院裡落了戶。
因由年歲小,他被養在了聞女士身邊,與她同吃同住,相互依偎。
如此過了三年。
等到會說話的年紀,院落里其他同齡孩子早就蹦蹦跳跳成群結隊地玩耍了,小願依舊沒有開竅。
他張開嘴,舌頭和牙齒沒一處損壞,可偏偏一個字也蹦不出來,活像個啞巴。
聞女士抽空將他帶去醫院,醫生左看右看,捏著手中的畫本子手把手教:「這個,念媽媽。」
小願靜靜睜大眼睛,琥珀般通透的眼珠一動不動。
醫生盯著檢查結果琢磨半天,最後推開門,叫門外一直等待的聞女士進屋。
他摸了摸小願的腦袋,又肅正面容對聞女士開口:「這個孩子,沒什麼問題。」
聞女士怪了,追問:「那為什麼學不會說話?」
「他會講話,就是不想說,大概是性格上的原因。」
醫生解釋:「性格自然分許多種,有外向的,也有內向的。這孩子不愛講話,也不愛觀察外面的事物,就是比尋常人要更加內向點,比如說你看……」
醫生猛地拍了拍桌子,端坐在椅子上的孩子晃了晃身體,掀起眼皮,困惑得望向醫生。
「他依舊擁有對外界的觀察力,只是把大部分精力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並不能算得上精神方面的疾病,也算不上自閉症,充其量就是覺得……沒有必要。」
聞女士重複了一遍,以為自己聽錯了,再次強調:「沒必要?」
「是的,沒必要。」醫生露出一個笑,「在他的意識里,說話其實是一件沒必要的事兒,你們不需要緊張,並不是智力上的缺陷。」
內向和獨處不是疾病,卻比病痛更令人煩惱。
——尤其對於被父母拋棄的孤兒而言。
身為福利院其中一員,性格活潑開朗的孩子更容易尋找領養家庭,也更容易在人群里混得開。
縱觀古今,總是會哭的孩子有糖吃。
過分乖巧和寧靜自然也是優點,但這就和養貓兒狗兒一樣,養什麼都要討巧兒,一動不動的寵物如何能俘獲主人的心呢?
聞女士深深為小願憂愁。
這個善良的女人手把手將他養大到七歲,直到上學的年紀,無法避免的需要進行義務教育了,才鬆開了管教,放任他去了學校。
第一個學期下來,期末,老師要開家長會了,通知電話打給了聞女士,聞女士揣著焦急不安的心,聽見那頭女老師的聲音緩緩響起:「請問是小願的家長嗎?」
聞女士點頭稱是,擔憂詢問:「對,我家孩子在學校表現如何啊?」
老師笑了笑,先是誇讚:「是很安靜的孩子呢,乖乖巧巧的,從不惹事生非,比女孩還要文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