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永溪城破的时候,她虽然止不住哭,却仍能做出“随辰静双西行”这样重大的决断;同样因此,辰静双身陷辰台,音讯全无的时候,她能说动孟衡,领着两万人马,悍然向十万辰军挑衅。
但藏住情绪是一回事,消解情绪,则是另一回事。
就算掩饰得再好,她也因辰恭求赐婚而死了数次。何况辰恭冲破千里疆土、冲破守备重重的宫门,撕毁了她的家。她的父王被俘、长辈被杀、兄姊殉国,那么多惊才艳艳、经天纬地的人物,几乎来不及反抗,纷纷血溅丹陛。辰恭对她而言是泼天血仇,令她咬牙切齿;也同样是深夜梦魇,令她如鸟惊弓。
她最初戴上面具,只是不想招惹麻烦非议。可越到后来,竟越不敢摘。
“辰王正妃”,说到底是深宫中的人物。可“碧瑶将军”,暴露在战场之上,可施加的手段数不胜数。
如果碧瑶的身份被人识破,辰恭那疯子,又会做出什么丧心病狂之事?
如今,辰国处处捉襟见肘,哪里能和一个老疯子玉石俱焚?
宋如玥心内仿佛有烈火灼烧,心脏砰砰跳动,试图逃离胸骨和躯体的牢笼。她满腔的血,都被缓缓顶上高空,只竭力维持着不显露于声色:
“只是偶然听闻,岂能取信于人?你可有更确凿的证据,证明碧瑶将军简居此处?”
张攸道:“臣虽无证据,王妃又何不一试呢?”
宋如玥动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道:“若找错了,丢的可是王室的颜面。张攸,这罪,你担当得起?”
张攸没想到自己被个“深宫妇人”反手扣了一帽子,顿了片刻,有些恼了:“王妃可以去查证,那间宅子如今所属何人。必与碧瑶将军有关!”
……说来奇怪,看他一恼,宋如玥反而平静下来。
气急败坏的人固然可怕,但终究是有弱点的。反倒是平日里温良恭俭的人发起疯来,不动声色,却总能叫人吓破了胆。
张攸并不是什么可怕的敌人。
宋如玥放松了些,微微调整了姿势,道:“不可鲁莽行事——先叫户部查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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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部的查档很快就递了上来。宅子三代以内的主人,都被列出,各类邻里亲朋亦在列,较为敏感的,更是被单独提了出来。
第一任房主人乏善可陈,是位独居的老学士,早些年就离世了。第二任主人是个富商,东奔西走,接手了宅子后,足有七八年不曾回到辰台,这宅子也无人打理,险些废了。
而第三任房主人名叫钟小泉,是军旅出身。他今年年初才购入这宅子,宅子内还住着一个壮年男子……和一位深居简出的年轻女人。竟无人见过这女人,连户部资料也语焉不详,不知她身份。
——碧瑶虽然不曾露脸,但声音举止,显然属于年轻女子。
张攸激动不已:“王妃,条条都对得上,这岂能不是碧瑶将军?!”
宋如玥本想反驳:“虽条条都对得上,也未必是碧瑶将军。”可话临到口,她转了主意——论起如何将些无关紧要的小谎撒得逼真,这位昔日的小公主简直能出一部《诓人大典》,虽然都不过是为了博人一笑、闺中作乐——她轻松一笑:“看来,果真是了。那就请张攸大人随本宫一并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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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张攸也没想到宋如玥如此爽快。
他本以为,宋如玥因辰静双而与碧瑶交恶,如今要请碧瑶回来大展身手,她妇人心胸,怎会轻易允肯?
接着,他就可以大肆发挥,劝她重大局、舍私欲,再接着,就能给这位册封才两三个月的王妃扣一顶“用人不公,不宜摄政”的帽子
可惜,他写好了剧本,人家不肯往里跳。
宋如玥三言两语遣散了其余大臣,叫他候着,自己就去更衣了,真是要即刻出宫的架势。
张攸一边激动着自己要见到碧瑶真面目了,一边又对宋如玥百思不得其解,等得坐立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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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宋如玥,趁着这功夫,唤出了林荣。
林荣果然满头冷汗:“王妃……”
“先别请罪,”宋如玥一摆手,“真相还不明。你亲自去,将此事告知石头,不能让任何人发觉!”
林荣一震:“是!”
待他走后,宋如玥才皱起眉。
明月也怕了。她虽不知前因,却知碧瑶挂印之事隐而又隐,那位张攸何以说出一个地址,就正中问题之所在?
她本在按宫规装着样子,扶宋如玥迈门槛,却不自觉地抓紧了她的袖子:“殿下……”
“——怕什么?”宋如玥忽地冷笑一声,大步跨过足足一尺高的门槛,眉目间为难之色已然散去,嘴里的话不知是对着明月,还是对着自己:“莫非他们还能像辰恭那样,在辰国也造一次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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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张攸直奔钟宅而去,叩开大门的时候,门内的男人露出了逼真的震惊。但此人正当壮年,没有立刻拍上门,只是打量了一番叩门的小厮,警惕地问道:“你们是何人?”
宋如玥当然是不便出面,张攸上前一躬身:“我们乃朝廷命官,有要事与你家主人相商。”
男人皱了皱眉:“我家主人?朝廷命官?”
张攸一脸期冀,期待的表情堪称少女。
男人:“没听说过。我们就普通人家,什么主人?你们找错了。”
说着,反手就要关门。
宋如玥见此,忙道:“我来找钟小泉。”
男人看了她一眼,见她是个女流,警惕之色放轻了些:“你又是何人?”
宋如玥道:“我姓柳,本是来投奔我长姐的。却听闻她已经过世,只留下一个女儿,被小叔收养……所以赶来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