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一块长大,毕竟多年的交情了。事到如今,我也只肯信他一个——叫你送出去的信,送了吗?”
“送了,只是——”
“只是什么?”
笙童咬着舌头,摇了摇头,道:“事关郡主,郡主不准我告诉邸下。”
“小丫头。”辰阮支使笙童不是一回两回了,辰静双没往心里去,只笑了一声,吩咐道:“你下去吧。”
笙童退出去了。辰静双把醒酒汤给白俊灌下,自己坐了一会,捋了一遍从今往后的打算,起身开了窗。鬼使神差地,他选的那扇窗子朝东,便向东望去。
当然看不到边疆。
他只好掏出一只耳饰来,翻来覆去地摩挲,想象着成对的那只耳饰或许正垂在她颊边。
他很想见见她,想听她说说话。他一直不敢肯定宋如玥是有那么一点真心爱他,还是无奈中委身下嫁。如今才有了一点把握。
他想写信,只恨不得立刻就收到回信。
-
次日朝堂,白家一位门生提起了房城战败之事。
这战报,谢家自然是不宣扬的,可明眼人都或多或少收到了消息。谢家掌权后专横,朝堂上向来不能议军事,已经成了惯例,大家背地里议论也就罢了。如今有人直言,无疑是要造谢家的反。
谢家行事独断,谢从简本人个性却并不跋扈,起初不以为意,只道:“行军打仗,胜负自然难料。猛禽搏兔,受了一蹬,莫非要向兔子俯首么?”
门生道:“如今猛禽已痛失一爪,仍自负如此,怎叫人不忧心!”
他直指谢青骁之战死,谢从简道:“猛禽虽伤,也轮不到蝼蚁落井下石!”
这话带了三分怒意,一位谢氏门生趁机站出来大表忠心:“赵大人一味说嘴,却无良策。莫说当今储君是何出身,谢将军如今手握兵权,是唯一能护辰于乱世之人。赵大人,你如今发难,居心何在?”
不想连日来都对此等口舌之争作壁上观的白彧,忽然道:“王上临行前,立长立幼尚未能定论,更未留下什么信物、密诏。既然如此,按长幼尊卑,当今储君,仍应是长子,分明是孟氏所出,与谢将军有何关联?还是谢氏以为王上命途凶险,自作主张,执意要立幼子?这岂非是大逆不道之罪?!”
他句句直白,近乎锋锐。嘴上虽然说着的是“谢王妃”,话里却紧紧逼向谢家。
谢氏原本抱着辰静鸿坐在王座上,听了这话,便坐不住了,不由得用手盖住了辰静鸿的眼睛。
谢从简看着白彧,对白家仍有几分忌惮,冷冷道:“白大人,数月来你我交好,可不要为了一介轻狂之徒,生出嫌隙。”
白彧笑道:“我不过是为辰国尽忠,怎的,也会和谢将军生出嫌隙么?”
“不敢。”谢从简道,“我谢氏满门,向幼主效忠,岂敢大逆不道?是白大人先前所言,太令人寒心!”
谢氏另一门徒见缝插针道:“莫非是白大人不认王上次子,反倒嫁祸于我谢氏头上?”
这话白彧未答,甘元亭怒道:“幼主年幼,还不是任你谢氏摆布!玩弄权术,算什么尽忠!”
“就是!”有人不满谢氏已久,跟着附和:“谢将军与谢王妃一贯只称自己有王上信物,若真有,我们自当敬服。可信物何在?已数月了,每每提及,谢氏必定支支吾吾、含糊其辞!叫人怎不起疑!今日难得白大人做主,谢将军必要给出个说法,不然摄政掌权,事关江山社稷,一外戚岂能服众?!”
朝臣半数都是这般看法,谢从简仿佛没了底气,色厉内荏喝了一声:“大胆!哪怕无王上信物,世子如今不在京中,也只有幼主堪当大任!我谢氏数辈忠烈,岂容各位污蔑以营茍之事!”
“谢氏先人,的确是数辈忠烈。不知他们若见了谢将军今日做派,会不会自清门户?”
众人皆知谢从简最重家族门楣,此话一出,他脸色涨紫,青筋暴跳,殿内几乎听得见他咬碎了牙的声音。
可也只静了一瞬的功夫,白彧厉声发难:“谢青骁杀害黄谷守将赵修、拒世子于国门之外,谢家早非忠烈之族!如此不忠不义,更无王上授命,怎能辅佐幼主?!”
“赵修有通敌叛国之嫌,畏罪自戕,有何证据是谢青骁所为?!我谢家又何时拒世子于国门之外?!扶持王上次子,本是无奈之举。先前王上兵变,我的确曾对世子诸多误会,可现在事情已水落石出!如此,若王上不曾有什么特令,自然是世子名正言顺。若世子在此,我谢氏满门,必定尊立世子、为世子尽忠效力!”
“——是么?”有人在殿外笑了一声,“我倒不敢信,更不敢劳动谢将军尊驾。只盼谢将军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呢。”
这声音,诸位大臣都熟识。谢从简骤然回头看去,大惊,又一寸寸转过头,看向白彧,一字字道:“你们白家……”
白彧不动声色地一笑。
谢世门生们都与谢从简一样,乱了手脚。而甘元亭大喜过望,得意洋洋地瞥了旁边的谢家人一眼,大笑着迎上前来:“恭迎世子!”
辰静双走进大殿,挥手叫甘元亭起身,看都不看他们各异的神色,大步流星地走到王座前。只听他对上面坐着的人温声道:“王妃,王权太重,还是我来吧。”
谢王妃不发一言,把辰静鸿护到自己身后。辰静鸿只露出小半个头,睁大眼睛看着辰静双,怯怯叫了声:“王兄。”
辰静双没有从谢王妃身上分心给他。那女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半晌,她也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