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珪自然也察觉到了。他不免全身发冷,觉得宋玠连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也要夺走了。
他陪着卫贵妃,为卫征西哭的泪还没流干呢。就在这个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宋珪知道宋玠守城是守在哪里。那里的将士,也是卫征西的门生,对卫征西忠心耿耿。
因此,他不甘落后,也连忙向皇帝请命,亲上前线守城。皇帝很轻松地准了。
他走出皇宫的时候,天边轰然滚过一道闷雷。
投死
这些日子,宋如玥一直被关在宫里。
外面危险,皇帝素来不愿她置身危险。但闹得满城风雨,她仍知道了一些外面的事。
她纵然有些城府,可到底是个闺中女儿,从小没见过大世面,怎能真不露行迹?到底瘦削了些,神思倦怠,唯独记着自己要开解宁乐,因而刻意维持着一切如故。
她闲下来时,也想过辰静双会何去何从,没有答案。宋玠忙着,她再没收到过辰静双的消息,一次看见那个偶人,也不知道怎么,眼睛就全湿了,背着人,流了好一会儿的泪。
这年头,任你皇亲国戚、天潢贵胄,无非是凶多吉少。
这一日,她才刚从宁乐处回来,刚踏入宫门,收起强作的欢笑,一口气尚在胸口盘亘,就来了个小宫人。小宫人满头大汗,鬓发微乱,仿佛揣着什么惊天的消息,正等着宋如玥呢。
最近事情太多,宋如玥看着她,才想起来这么个人来。是因着皇兄已经消失了数日,近来又恶讯连连,她起了疑窦,故而寻人探问。
见了小宫人这模样,她心里顿时慌了,却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张开手,一振袖,道:“如何?不慌,慢慢道来。”
说是这么说,神色也颇为镇定,话尾却还是被人捉到了一丝颤抖的哭腔。
明月直肠子,不知她慌什么,却不影响她忙将宋如玥按坐,安慰道:“殿下,刚回来,先喝口茶吧。”又骂那小宫人:“什么事,值得这样吞吞吐吐的!快说!”
小宫人跪在地上,惶惶回道:“殿下……辰王打到了永溪城下,启王自请……自请守城去了!”
宋如玥听到一半,“腾”就站起来了;听到最后,脸色煞白,音都破了:“他——守城去了?!”
明月都按不动她了,只好温言劝道:“殿下,前线那么多将士,莫非护不住启王吗?启王也不似卫将军那样……那样率真。说不定借此立功,还是好事呢?”
无济于事。她的手心里,传来宋如玥细细的颤抖。
宋如玥缓缓摇了摇头。
“我不是担心皇兄……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皇兄他……”
她叹出一口气,眼角含住泪光,喉咙却哽了数次,也压不出一个正常嗓音,只挥手叫小宫人退下了。
她颓然坐倒,一丝水色也随着滑落了。
明月忙抓住她的手。是冰冷的。
宋如玥悲叹道:“皇兄……这是认定,大势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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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如玥虽然悲痛,却仍没有失了一往无前的劲头,当夜,脱簪着铠,求见皇帝。
皇帝焦头烂额,本就是百忙中抽空容她一见,看了她一身戎装,更是一脑门官司:“你又在胡闹些什么!”
宋如玥才不怕他恼,跪下求道:“儿臣听说了大皇兄的事。儿臣也要去。”
皇帝额角上眼见着蹦出几根青筋。
文公公忙去拉宋如玥起身:“我的小殿下哟,您可别跟着裹乱了,安心待着罢。最近皇上忙着呢,有什么事,您找皇后娘娘才是啊。”
宋如玥执意跪着,拂开他,定定望着皇帝:“父皇!您怕么?可是,若真……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我大不了,是要睁眼看看自己是在什么境地。就算真死在城墙上,也算尽力了,也甘心!”
她从小执拗,皇帝又并不专横,因此另寻了理由驳回她:“你真上了城墙,倒要多少人来保护你?!”
宋如玥毫不犹豫道:“儿臣不畏一死!……也无需人保护。仪仗那么长,哪能随着上战场?”她一偏头,“儿臣自己要上城墙,儿臣自当负责性命!”
“你是父皇的女儿!”皇帝不知想起了什么,一阵羞恼,厉声喝道,“朕!一国之君!!……怎能送女儿去前线?!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又怎能补偿朕的丧女之痛?!”
可宋如玥一个小姑娘,哪能体会父母之心?只道:“若不去这一遭,儿臣死也不甘心的。若叛党一旦攻入城中,叫儿臣只等在宫内束手就擒,儿臣……死不瞑目!”
皇帝终于不及宋如玥硬气,只能让步。但他也提了条件:明日林荣上前线视察,到时她扮作亲兵,只能找个没开战的时候,到城墙上站一站,看看城内城外的光景。同时,叫林荣留心保护。
宋如玥自有打算,口里一一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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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不可张扬,除了皇帝、宋如玥、文公公、林荣,旁人一概不知。
宋如玥虽然心里打了小算盘,却仍有些意料之外的事。譬如,自己被铠甲一压,就几乎站不稳了,还要拿着佩剑,整个人都被一身铁往下坠。所幸城墙上的人都心有惶恐,不曾多注意她。
她跟在林荣身后,做一个不安分的小卒,东瞧瞧,西望望。
永溪的城墙有上千年了,但百年前刚刚整修过,因此宋如玥往日过来,只见砖是砖、垛是垛,平坦规整;道路两侧立着卫兵,道路上铺开华贵漫长的仪仗,向下望,一概是开阔的天地、跪拜的百姓。
这一会却不成了。城墙伤痕累累,角楼塌了大半,半数的砖已碎了,石缝里掺着血迹,地上一连串深刻的凹痕,脚下是坑坑洼洼的起伏,她拖着铠甲,走都走不稳。还能使用的垛口里都驾着弓弩,还有些宋如玥不认识的铁和木的武器。城墙上的士兵,多半带着伤,又黑又脏的盔甲下缠着白布,白布上透着红黑色的血。他们三两一组,疲惫地巡逻,气氛沉默而悲烈,像是国丧将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