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娘年轻守寡,茹儿是她的女儿。小姑娘才三两岁,玉雪可爱,平日慧娘若没什么事,就总把她抱出来玩耍。
从头到尾她伤心原不是为了辰国之变,辰静双自嘲地一笑,又发觉不宜,低声道:“节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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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了这些事,辰静双心里悬着的小山终于也算是落了,虽然还是落在他心头,更沉重。
他要向辰恭复仇,是因辰恭要杀他,而且这些年辰恭偏爱幼子太过,他对辰恭敬而不亲,此刻竟没有不还手的道理。
可谢氏不同。谢氏是个很公正的慈母。她入了王府后,虽然辰恭日渐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子,可素来静鸿有了什么新玩意儿,至多一个时辰之内,辰静双也会收到。他们一家三个姓辰的,都爱吃江粽,又都嫌粽叶难剥得干净,连下人手上都总是黏糊糊的。年年端午,谢氏就总忙着亲手剥粽子,头一个给辰王,次一个给辰静双,第三个给静鸿,往后的全是辰静双的:“世子年轻,正长身体呢,要多吃些。”
还有谢家,也是将他和族里的子侄辈同等看待的。有一年他走了歪路,去了花柳巷子,还是谢从简,刚下了朝,官服都未脱就找过去,把他揍了出来的,骂他:“里面的女人都是什么身份!不干不净的,世子要这样作贱自己?!”
就算时至如今,辰静双一想起来,也只能想到他们的好处来。这样的人……辰静双下不去手。
区区一个世子之位,本来父王就不属意于他,他也有意推脱。谢家若要,给他们还不成吗?
为什么非得……非得你死我活呢?
还是笙童出去,捡了一张通缉的告示与他。告示上果真画着他的脸,写清了名字和特征,以及罪名:“逆父叛君”。
辰静双想不通这“逆父叛君”究竟从何而来,分明是辰恭残害骨肉、动摇江山。
他实在想不通。从辰恭造反开始,发生的这一系列变故,他都想不通。
他本来在孟国的时候,也想到了谢家起了异心,但他和谢青骁接触不多,他心里总还是相信谢妃和谢从简的,还以为谢家内斗,他们是受害,还盘算着如何解救、安抚他们。
——民间传闻怎么可信。他忽然想到。
谢妃怎会害他?
一切事实,都要他亲眼见了才算。
他心里陡然又升起无边的希望:或许谢妃与谢从简并非主谋,这一切的背后主使另有他人!
不错的,谢从简视力不佳,他当过一段时间太傅,检查功课的时候,只要把烛光调暗,辰静双就可以蒙混过关。或许有人骗了他,造了假公函,架空了他。
谢氏就更好掌控了。她一个孤母,还要周全静鸿一个六岁的孩子……
他一会觉得或许是这样,一会又担心谢氏与谢从简真的造了反,辗转反侧。
要知道真相如何,看来只有他入宫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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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拖延,次日就造访了一位老臣府上。这位老臣叫耿文,在辰恭还是个世子的时候就已经入朝为官了。他才华平平,一直不受重用,唯独性子耿直没城府,辰恭一眼就能把他看透,因此觉得他有趣,就把他保在了朝中,还特意让他当了言官,私下里,权当他是个解闷的小玩意儿。
耿文做事只分辨对错,不在乎人。如果说朝中谁最不可能站队,那就是他了。
不过此人活得糊涂,直到此时还以为华英坠马是个意外,还颇不解辰静双为什么会被通缉。辰静双也并不想费心跟他解释,直接请他帮自己入宫。
又次日,安排妥帖,辰静双充作小厮,跟着耿文去上朝。
朝堂内,臣子自然不可带下人随侍。辰静双趁此便得了时机,仿着宫里的奴仆低下头,悄悄往内宫去。他三教九流见得多了,深谙此中道理,因此走得理直气壮,因此就无人想到要盘问。
他一路到自己的寝宫,宫门紧闭,悄然无声。他心一沉,拔腿又往谢妃的寝宫走。
不对劲。
辰国再好,也只是一块封地;辰王地位再高,也只是一个臣子。辰王的内宫说是宫,其实更像是一个大宅子,时常有语笑纷纷,很少如此肃穆。
肃穆得连墙角草木都不敢妄动。
他装作无知无觉,继续往前走。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披坚执锐的护卫,团团守住了谢妃的宫门。
辰静双听见自己的心砰砰跳起来。
谢妃这是……果然被人控制了?!
他又是想哭又是想笑,死死捂住嘴巴,仿佛是个傻子。结果他还没想到如何混进去,寝殿门口就浮现出一大一小两个人影,正是谢妃和辰静鸿!
他们看起来仍是锦衣玉食,辰静双放下了心。护卫们见他们出来,也没有分毫不敬,跪了一地。
表面功夫。辰静双在心里嗤道。
可还有个人也一起走了出来,是谢从简。谢从简在庭下环顾了一周,才往外走,对谢妃道:“我瞧着还是不安全,还是再给你调一些人来吧。从笙童和赵修这两个人来看,辰静双一定已经到了孟国,说不定正在伺机复仇呢。唉,现在也是王上与西夷之事需要人手,等西夷那边了了,反手灭了孟,才是再无后顾之忧了!”
“灭了孟”三字,令辰静双心头一冷。他的确单纯天真、温柔可欺……可是,那总是自己所求不多,又不愿伤害他人的缘故。如今人要杀他不说,又牵连到孟,必然波及孟衡和辰阮,悲凉之余,他心里终于浮起一点冷硬的考量。
那边,辰静鸿撒着娇说想要雪人。
谢妃便亲自蹲下身,一边给他搓着雪球,一边笑道:“叔父多虑了。子信那孩子,天真心善,想不到是你我与他为难,又谈何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