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飞瞪大了眼,几乎是抗拒地将他看了一看。但那只是一剎的功夫,他想起这是在军中,因而垂眉敛眸,低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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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时,一个将领凑到谢暄跟前,搭了两句话,便道:“兰飞统领果真是军中最谨慎之人了。别说军中,我在哪也没见过这样谨慎的人,佩服!”
听他说起兰飞,谢暄便格外留意地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面生。但他刚刚升迁,身边自然少不了新面孔,于是随口问道:“你叫什么?”
“宁斐。”那人答道,“我之前是驻守黄谷的,后来谢青骁将军……我就被调过来了。”
谢暄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宁斐好像对兰飞极度好奇,又问道:“兰飞统领……可曾有过什么不谨慎的时候吗?”
他问得太多,令谢暄产生了一种危机感。但这危机感并非关于军事,而是由某种太深刻在他骨血中的占有欲所引发——他自嘲一笑,道:“只有那么一次。”
他迎着宁斐好奇的目光,宣战般说道:“四年前,他的小青梅出嫁。他甚至都没问过人家的意思,就去抢了婚。”
那时候,他在场,但并不知情。直到兰飞穿着一身喜袍出现,在他眼里那样灼灼逼人,却不是为自己而来——兰飞佩剑,闯入喜堂,从来没有那样英气四射过。他一手按剑,一手在小青梅腕上印下五指血痕,连问三声:“你愿意嫁给他吗?想跟我走吗?敢不敢跟我走?”
——宁斐只是听得饶有兴味,追问:“然后呢?成了吗?”
谢暄自己把自己说得嘴里发苦,只蹦出来两个字:“成了。”
他没有注意到,宁斐眼中闪过一丝冷冷的嘲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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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辰军主帅现在是谢暄。他急于回京,只派了一万人垫后,为首的是谢青骁的一个副将,高翼。”
“高翼?”宋如玥有些惊讶,“我们这般疑兵,我本以为会是兰飞。”
夏林笑了一下,“或许,谢暄果真舍不得兰飞。”
在前线,“舍不得”这三个字,便是最贵重的。宋如玥一想,也就明白了。
“将军,高翼的卷宗我看过,”林荣插口——外出作战,各式卷宗皆是最要紧的,宋如玥偶然没那么耐心,顾不到的部分便由他代劳——“他一直是谢青骁的副将,独立领兵之时甚少。唯有三年前,随谢青骁出战西夷。”
三年前,西夷王扬鞭东下,辰国应战。那一战着实事关大豫山河社稷,记载也格外详细。
谢青骁那一场,主战场在洟洹。洟洹是一片草场,不利于辰军,因此中军主帅亲自做了饵,诱敌深入,以左右两翼截断河路,包抄了西夷蛮子,得以告捷。
当时,统帅左翼的就是这个高翼。
林荣识人颇准,眼下直接为高翼盖棺定论:“此人作战勇猛,刚烈有余。洟洹一战,他率领的左翼比兰飞右翼突出了数里,两翼会合后,又是此人不待中军将令,率先反攻,杀了西夷一个措手不及。”
宋如玥琢磨了一会,没说话。夏林道:“这和兰飞完全是两个路子,谁能想到,谢暄不光没有派出兰飞,甚至都没有派一个谨慎之人……”
“或许……他们的目的与我们所想的不同?”宋如玥道。
林荣一怔。
“派一个高翼这样的人,谢暄是想强吞了我们。只是,按他的路数,此举未免太心急了些——要么,是他刚刚升迁,治军不力;要么,便是辰台果然已经到了一决生死的关键时候!”
林荣心里咯噔一声。他可太了解他们家安乐殿下了,在这关头,缩起头来绝不是她的风格。果然,宋如玥一掸舆图,朗声道:“高翼本就谨慎不足,又有内忧。我们便摆他一道,最好能逼得谢暄回头,让白大人在辰台放开手脚!”
这话太天方夜谭,夏林甚至比林荣更先反对:“将军,三十万打百万尚可一战,三个人打十个人却难如登天!咱们这是三千打一万……”
“怎么?”宋如玥一笑,亮出洁白的牙齿,这是她在军中学到的,看起来好像要咬断谁的喉咙——“他们若来了三万人,我自然不敢领着大家无端送死。可如今来的是一个高翼,辰军十万,他只领来一万。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是死也要抓住、往谢家身上捅一刀的!”
断骨
月黑风高。
宋如玥今夜驻军的地点不大好。虽然也有遮挡,但从高翼的角度,绕过一个斜坡,便一览无余。
她此番行军,主行疑兵之计。这么大一个破绽露了出来,辰军的小斥候仿佛平白捡了个大便宜,当场乐坏了,忙点清情况,颠颠地骑着马去回禀。
此时已有数队斥候返回。他们带回的消息不一,但都能看出碧瑶并未放松戒备,各人的估算,也大体在五百至两千之间浮动——也是了,碧瑶驻军那阵仗,满打满算不过三千人,何况还有虚张声势之嫌呢?
“我带两千人摸过去与他们缠斗。剩下的人,左翼四千,右翼四千,包围圈张大,悄悄围过去。”高翼分兵前被兰飞叮嘱了足足两耳朵“谨慎小心,稳妥为上”,现在脑袋里一晃还是这八个字颠来倒去,难得不那么冒进了,“在西北留一道口子,把他们逼到潜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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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军在兵力上的优势是压倒性的,孟军光是对付偷袭的两千人都显得捉襟见肘。子时刚到,便已陷入重重包围。
重军之中,经过多番试探,碧瑶果然发现,唯有潜龙道一处活路。但潜龙道地势低洼,易攻难守。孟军在潜龙道入口徘徊许久,人手折损三成,碧瑶方才下定决心,一头扎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