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皇贵妃带着毓溪驾临永和宫,说是送毓溪来和温宪玩耍,其实根本没必要她亲自跑一趟。果然,见了岚琪的面,皇贵妃不等屏退宫女就变了脸色。环春几人才退出门,就听见皇贵妃训斥自家主子。
“你怎么回事,弄出个小答应来还不消停,怎么把自己妹妹也送进来了?你怀着孕不能伺候皇上,想法儿要笼络他的心我也管不着,可你要么就清清白白把人送去皇上身边,要么别弄出这些暧昧不清的事。你不要脸面,也要为四阿哥想想。你到底是他的生母,你要外头的人怎么看待他?他在书房里再怎么用功努力,好名声也要被你们姐妹毁了。”
皇贵妃说得怒气冲冲,岚琪竟半句话也说不出。眼下的事情的确暧昧不清,她没法儿给皇贵妃一个交代。两天了,岚瑛什么都没对她解释,姐妹俩同在一个屋檐下,却已经两天没正经碰过面说过话了。妹妹不开口,她自己也憋着一口气,心里头越来越烦闷。冷不丁又被皇贵妃这一顿抢白,岚琪直觉得头晕目眩,伤心至极。
外头环春听得也气坏了,这里头根本没她家主子什么事儿,正恨皇贵妃太自私,赫然瞥见二小姐站在窗下。小姑娘神情紧绷,漂亮的眼睛里更聚满了恨意,一定是因为皇贵妃欺负姐姐而愤怒。环春担心二小姐会冲进去和皇贵妃理论,刚想上前来劝劝,却见二小姐转身就往外跑。她下意识地喊了一声:“二小姐,您去哪儿?”
这动静传到里头来,皇贵妃和岚琪都愣了愣,两人茫然地望着外头。不多久环春便进来禀告,尴尬地说道:“娘娘,二小姐跑出去了,不知跑去哪儿了。”
岚琪气道:“赶紧跟上她啊,别迷路又冲撞了谁。”
之后皇贵妃也待不下去了,起身要走,自觉刚才的话说得太冲,可想她是为了胤禛好,又不觉得自己过分了。才走出寝殿的门,便瞧见永和宫的人跑回来。岚琪就跟在她身后,此刻也不好回避什么,便让那小太监在门前回话。小太监气喘吁吁尴尬地说:“二小姐……二小姐进了乾清宫了。”
“乾清宫?”皇贵妃和岚琪异口同声,闻言皆十分惊愕。
环春还算冷静,问道:“二小姐哪儿认识什么乾清宫的路?”
小太监伏地磕头应着:“奴才该死,是二小姐现奴才跟着她,硬是让奴才领她去乾清宫。”
岚琪心底一片寒凉,冷声道:“怎么去不得呢,你没做错,乾清宫又不是虎穴狼窝,她怎么就去不得?”
皇贵妃回眸瞪着岚琪,本想作说她什么,可见身后的人脸色越来越差,一时又不忍,吩咐环春:“照顾好你家娘娘。”便扬长而去。
果然皇贵妃才走出永和宫的门,岚琪就支持不住了。环春几人七手八脚把她搀扶回来,除了六阿哥没了时,再没见主子这般失魂落魄。想想也够寒心的,杏儿到底是个宫女,不明不白去了乾清宫也罢,可这一次亲妹妹和皇帝对上眼,什么都是主动的,把她这个姐姐撂在一边,撇得干干净净,换作谁也咽不下这口气。
岚琪冷静下来不久,气色就缓过来了,毕竟还知道自己怀着身孕不能太伤心。半个时辰后外头说二小姐回来了,正犹豫要不要见她,岚瑛自己跑来。姐妹俩相见,岚琪脸色绷得紧紧的,妹妹则是低着头说:“姐姐,我要回家去了。”
岚琪静静地望着妹妹,这一刻心里的难受无法言喻。但凡她小气一些、刻薄一些,就该拿挖苦的话来讽刺妹妹了。可她做不出这样的事,心里想,就算玄烨真的要了妹妹,熬上一年半载,她也能消气了,不然还能怎么样?她这辈子注定在紫禁城里,还能去别处吗?
“今天就要走?”姐妹俩静了好半天,岚琪终于开口,一张嘴竟忍不住热泪盈眶,她不想哭,可为什么那么悲伤?
岚瑛抬头见姐姐含泪,自然是吓坏了,慌慌张张地想张嘴说什么,可一想到和皇帝的约定,硬是忍下来,又低着头说:“今天就走,姐姐保重,过些日子我再和额娘进宫看您。”
屋子里又陷入寂静,一个是约定了不能开口,一个是想问又实在说不出口。要岚琪亲口问妹妹是不是和皇帝好上了,实在太残忍,可若从别人口中听说,更是一种屈辱。现下她进退两难,多希望压根儿没这件事,多希望一切都只是传说。她不想看到平贵人得意讥讽的嘴脸,受够了宫里的风言风语。
“姐姐,我走了。”岚瑛福了福身子,再看岚琪时,自己也热泪盈眶。可她怕在姐姐面前流露,不等岚琪应答转身就跑开,一路往屋子外头去,眼泪就流下了。
环春在门前看得很真切,心里矛盾要不要告诉主子,再进来时只见岚琪在呆。好半天外头传来动静——二小姐要离宫了,环春提醒了一句,岚琪也没什么反应。等她出来时,瞧见二小姐对着寝殿行了大礼。小姑娘脸上有泪,但眼神却不知为何十分的坚毅勇敢。
“二小姐,奴婢送您出宫。”环春上来要替岚瑛拿行李,岚瑛却推开她说:“娘娘身边不能没有你,让紫玉送我出去就好了。”
眼瞧着人转身要走,环春忍不住说:“二小姐,您几时再来看娘娘?”
岚瑛一笑,看不出喜悲,但言道:“似乎往后相见的机会更多了。”
这话说得环春心里一颤,难道二小姐真的要进宫了?那做什么还回家去,是要等着年纪选秀,还是等着皇帝下旨重新迎进来?可是怎么做都会让她家主子伤心。虽说对外人尚且宽容,对妹妹应该更包容,可就是亲妹妹,才伤得更深哪。
望着二小姐远去的背影,环春无所适从,那之后半天都没怎么对岚琪说话。直到夜里温宪公主哭闹着要和额娘睡觉,岚琪有一搭没一搭地哄着女儿,才恢复了一些精神。
小公主好容易在额娘身边睡踏实了,环春才问她:“要不要让乳母来抱回屋子里去?”
“外面那么冷,抱来抱去要冻坏了。”岚琪轻声应着,侧身支着身体轻轻拍哄女儿。只有看着孩子心中才易安宁,她总算露出几分真心的笑容,自言自语着,“这小丫头将来一定厉害,这么骄傲霸道。哪个做了她的额驸,我可要对女婿多偏心一些。伺候我们五公主,实在要辛苦了。”
“主子早些睡吧,奴婢把蜡烛都灭了。”环春伸手要拉起帐子,岚琪突然问她,“你送岚瑛时,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她与你说什么?”
环春很犹豫,可心想既然是早晚的事,说与不说本没什么差别,便应道:“二小姐说,往后和主子见面的机会,更多了。”
“是吗?”岚琪沉沉地合上了眼帘,“只怕她回去阿玛额娘不会答应,家里若闹翻了天,才真真是难看。”
“娘娘,您宽宽心。”环春已经无话可说。
岚琪深深呼吸后道:“随时准备着,若是她进宫了,还是在永和宫好。只怕在别处会叫人欺负,东配殿里堆的东西都趁年末打扫清理干净,给她挪个地方吧。”
环春心疼她,忽地想起看到二小姐流泪的事,轻声道:“二小姐从您这儿离开时,奴婢看到她哭了。”
但现在的岚琪根本想不到妹妹除了进宫以外还能有什么事,只是叹息:“她大概也明白那样的事会让我痛苦,她心里一定还是疼我的。”
那之后的日子,过了元旦除夕,转眼就进了正月。德妃娘娘因安胎深居永和宫不见人,连慈宁宫也不去走动。太皇太后身子尚好倒不必她操心,只是这宫里风言风语的,更有说永和宫已经准备好了配殿等待接新人。老人家本不愿过问玄烨的私事,这下听说岚琪受委屈闷在永和宫有苦无处说,便实在坐不住了。
玄烨被老祖母喊来,劈头盖脸就问他做什么要惦记岚琪的妹妹,更说道:“这些日子你不是正宠着那个什么章答应?我听苏麻喇说你三天两头翻她的牌子,可见是个可心讨你喜欢的。既然有了这个好的了,你还惦记岚琪的妹子做什么?你还嫌她不够硌硬?”
“皇祖母真是把孙媳妇当孙女疼了,人家家里,哪个不是先向着孙子的?”玄烨竟还有心思玩笑,凑近皇祖母轻声说了一番话。太皇太后的脸色时不时变幻,最终摇头道:“你这样做,他们还不闹翻了天?”
玄烨且笑:“不至于闹翻了天,但心里不舒服是必然的。岚瑛往后的日子也一定辛苦,所以孙儿替她向您求个恩旨,有您撑腰,不怕高攀不上,也不怕别人欺负她。”
太皇太后蹙眉道:“一定要这么做?”
玄烨颔,肯定地回答:“虽然荒唐,可这样一来,朕可以少操一份心。归根结底他们是谋利,这对他们来说本不是坏事。只要好好为朕办差事,朕又怎么会亏待他们。”
太皇太后叹息:“可怜那孩子小小年纪,一家子如狼似虎,不好对付。”
玄烨这才露出几分温和神情,对皇祖母道:“孙儿没有逼岚瑛,只是与她说了这个想法,是她自己决定要保护姐姐,自己跑来乾清宫应承的。”
太皇太后怪玄烨自以为是,他说的话还能有“不逼”的说法?边上苏麻喇嬷嬷则道:“奴婢倒觉得,把二小姐嫁入钮祜禄家,对德妃娘娘来说,是比让二小姐进宫更难以承受的事。”
太皇太后和玄烨都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太皇太后才说玄烨:“岚琪那样的性子,你要她怎么忍心亲妹妹为了她牺牲一辈子的幸福?你自己去想法儿哄吧,我不管了。”
正月初五,皇历上写着宜嫁娶,一道圣旨便趁着好日子传遍宫内宫外。皇帝遵太皇太后的旨意,将永和宫德妃的胞妹乌氏指婚与贵妃之兄阿灵阿为继室,择吉日完婚。
阿灵阿去年丧妻,大宅里缺了当家主母一团乱。曾进宫想求贵妃帮忙请皇帝指婚,本是有相中的高门千金欲婚配联姻,这样也好在朝廷上多一个帮手。贵妃那儿还一直等着阿灵阿帮她除掉德妃,才肯答应去求皇帝。谁料到等不到阿灵阿动手,当日在宫门前擦肩而过的小姑娘,就要成为他的妻子了。
皇帝下旨赐婚,更以太皇太后的名义,阿灵阿就算能用亡妻还在丧期为由推托,也要掂量掂量违逆皇帝心意的后果。再者,最早他们曾动过脑筋,希望贵妃能与德妃交好,只是她们关系越来越差,才放弃了这个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