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吩咐的事,岂有耽搁的道理,过不多久,紫禁城里就迎来新人入宫。虽说此次新人多为各旗贵族家的女儿,但仅以皇帝表妹佟妃为尊,其他如郭络罗氏等,皆不过在贵人、常在之位,散居宫中。
新人里,唯佟妃独自入主承乾宫,皇帝对表妹也青睐有加,众以为佟妃即将圣宠不倦风光无限,却又是随居昭妃住在翊坤宫的宜贵人郭络罗氏,先得了恩宠。宫内的光景一时看不透,但总算相安无事。
转眼夏日渐至,赫舍里皇后忌辰祭奠后,皇帝拟于闰五月游幸玉泉山。这日众妃嫔聚在慈宁宫内,佟妃起的头,要请太皇太后和太后也移驾前往,顺带着她们都去逛一逛。
佟妃虽然进宫时日不久,与宫内之人却毫不见生,到底是幼年就常进宫玩耍的名门千金,如苏麻喇嬷嬷几位,也算看着她长大。当年孝康皇后就曾抱着小侄女对太皇太后玩笑似的说:“这孩子将来给您做孙子媳妇可好?”
而今侄女终于长成入宫,孝康皇后却无福等到这一天,玄烨敬重生母,对表妹爱护有加,也无可厚非。
此刻,太后懒懒地笑道:“天怪热的,虽说玉泉山凉快一些,可折腾半天去那里,我实在懒怠动,皇额娘,臣妾可就不去了。”
太皇太后嗔笑:“你这个年纪都犯懒不肯去,我若跟着去,更显得为老不尊,只爱和年轻人混着玩。”
佟妃起身依偎到太皇太后身边,满面娇气地说:“您和太后若都不去,皇上定然也不肯带我们去,又或者您心疼臣妾,跟皇上讨一个人情?”
边上苏麻喇嬷嬷和太后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有笑意,太后便起身要走了,说免得一会儿佟妃又来央求她,苏麻喇嬷嬷笑着去送,其他人也都跟着离开了。
太皇太后这才私下与佟妃道:“皇上去玉泉山,为的是一个人去那里悼念皇后,你们跟着做什么?方才人多我也不便讲,好孩子,你年纪轻可位分高,做事不可轻率,叫旁人看轻了。”
佟妃心里不满,但不敢拂逆太皇太后的意思,福了福身子说知道了,便也跪安。苏麻喇嬷嬷进来时正好遇见,与她说话,佟妃也爱答不理,冷着脸便走了。
嬷嬷回到太皇太后跟前,本不想提,却听主子叹一声:“若说这脾气性子,我断不喜欢,佟国维竟把个好好的闺女宠坏。可再把她这份性子放在宫里看,也好得很,至少比着翊坤宫,不怕这孩子吃亏。”
苏麻喇嬷嬷也笑:“年纪还小,等过几年自然就懂事了。”
闰五月,皇帝独自游幸玉泉山,算着日子要在六月初才回宫。
天气越来越热,钟粹宫里再冷清也挡不住太阳毒辣辣地晒。这日玉葵和布常在的宫女锦禾从内务府领了份例回来,因布常在在岚琪这边坐着,两人一起过来复命,锦禾感慨道:“打从前头过去时,瞧见佟妃娘娘宫里已经开始用冰,咱们这儿我随口问一句,说是要等六月才行呢。”
岚琪只笑:“我也不怕热,你家主子更不能用冰了,夏天贪了凉,冬天又要咳嗽了。”
锦禾却又叹道:“您是这心思,可内务府那儿,却是故意短了咱们的,各宫时辰都是一样的,只是多一点少一点罢了。”
布常在幽幽一叹:“还以为他们不曾轻贱我们,到底还是开始看人下菜了。”
岚琪不以为意,如今她所能得到的用度,在她看来很满足且有富裕,内务府照规矩办事,本来也不会轻易亏待了哪一处,这样做多半是上头有人往下压,那么去闹一场,最终只落得撕破脸皮的难堪。
布常在叹她从前就佛爷脾性,能忍人所不能忍,如今书越读得多,那心胸宽阔得,就快看透红尘了。
岚琪总是笑:“好些字都还不认识,还是安安分分在红尘里待着好。”
而这天晚上,内务府急急忙忙就把钟粹宫该有的冰送来了,还有小太监磕头请罪,说备着荣贵人那里待产用,一时白天忙不过来,疏忽了两位常在。
岚琪和布常在都觉得新奇,让环春赏了几个小公公,她们俩都还不怕热,把冰赏给玉葵、锦禾她们用了。
睡前,环春来给主子熏蚊帐,岚琪那儿轻轻摇着团扇坐在灯前看书,环春熏好了放下帐子来,笑着把书拿下来:“您又来了,夜里看书眼睛要坏了。”
岚琪也不和她争辩,被赶着往帐子里去,又要了半碗茶喝,喝茶时听环春讲:“若真是备着荣贵人那里,也是有道理的,但要是有人故意亏待咱们,又叫谁现了压过去来给咱们补缺,那就是上头的心思了。”
“上头的心思?”岚琪把茶碗送出来,自己又拿扇子摇了一会儿,待浑身凉快下来才躺下,“乾清宫里的人几乎都走了,李公公就算一向照拂着我们,眼下也未必顾得上,兴许是太皇太后那里。”
说话工夫,外头隐隐有琴声传来,岚琪静心听了一会儿,但听环春说:“佟妃娘娘喜欢弹琴,这曲子夏日里听着倒是很凉快。”
岚琪心里有些羡慕,轻声道:“皇上喜欢有才的人。”
此刻承乾宫内,佟妃弹罢了琴,唤宫女上茶。她并不喜欢弹琴,可阿玛说皇帝喜欢闲情逸致,她总要会一些什么才好,便想着这些日子好好练练,等皇帝从玉泉山归来,能听见她更有长进。
宫女静珠奉茶来,顺便说:“钟粹宫用的冰,内务府已经送过去了。”
佟妃懒洋洋地喝茶,“嗯”了声,道:“内务府的人瞎巴结,难道我还把她们俩放在眼里不成?就在前后头住着,万一有人计较起来,还当是我的主意欺负人,反给我泼脏水。”
“奴婢会留心些。”静珠称是,服侍主子歇下。佟妃又想起一事来,问道:“今日宜贵人被昭妃罚跪在翊坤宫门外,为了什么事?”
静珠道:“听说是昭妃娘娘指责宜贵人奢侈浪费,宜贵人顶嘴犯上,才叫罚跪在门外头,不过跪不到半个时辰就中暑昏厥了。”
“钮祜禄家的姐姐还真厉害,和一个小贵人较劲做什么。”佟妃傲然一笑,指了静珠说,“皇上去玉泉山了,宫里头闷得慌,明日让内务府安排,后日传戏班子来,把各宫都请来承乾宫坐坐,太皇太后那儿我去请,顶好她们不来,不然都不能好好玩一玩。”
静珠慎重,提醒说:“今日昭妃才为了宜贵人用度不节俭动怒,您明日让传戏,一应的花销可不小,只怕昭妃娘娘那儿……”
“怕什么,不过是孝诚皇后忌辰花了不少银子,她巴结着万岁爷说要节省后宫开销,那我后天看戏就不花宫里的钱,你去跟内务府说,一应花销用多少银子,只管派人来领。”佟妃愤愤,不屑地嘀咕道,“我不过年纪小些,在这宫里从不比她矮一截,还真以为我怕了她?”
静珠不敢再多言语,翌日便亲自往内务府去安排。那边因听说佟妃自己花钱,也不顾忌昭妃势威,殷勤地就给安排下了。静珠便又遣众宫女太监去宫里各处邀请。
佟妃一大早就去慈宁宫请安,太皇太后和太后虽不反对,但都推说天热懒得动,如此倒中了她的心怀,可以自由自在地玩上半天。
承乾宫广请帖,钟粹宫两位自然也在受邀之列,她们没多想外头的事,也不敢拂逆佟妃的好意,岚琪和布常在把春上省下来的好茶拿精致的罐子装好,又拿锦缎裹了,准备明日随礼带去承乾宫。
可她们怎么也没想到,隔天去承乾宫,这里戏台也搭了,戏子优伶也齐全了,可桌椅竟是空空落落,她们俩坐了好久,不见佟妃出来,也不见旁的人来。终于环春打听来消息,急急告诉二人说:“奴婢竟没听见风声,说是昭妃娘娘重饬了内务府,眼下各宫碍着娘娘的威严,都不敢来了,可咱们却来了。”
话音才落,承乾宫正殿的门突然开了,衣衫华丽的佟妃从里头出来,冷冷看着院子里的光景,那纤长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目光倏然落在岚琪和布常在的身上,不禁出冷笑,而后走过来,看着正行礼的二人说:“跟本宫走一趟,咱们去翊坤宫请昭妃娘娘来看戏。”
旋即又高声呵斥宫女太监们,骂道:“都不长眼睛吗?娘娘主子们不来,也不知道去请,赶紧各宫各院再去请,告诉她们,佟妃娘娘也去请昭妃娘娘了。”
静珠知道主子脾气大了,赶紧打众人散去,又唤来肩舆搀扶坐着,连同不知所以的布常在和乌常在一起带着,一行人逶迤往翊坤宫来。
翊坤宫那儿得知佟妃往这里来,也早早做了准备,再怎么样也不能当众撕破脸皮。昭妃敛理衣容,稳稳当当在正殿坐了,不时便见佟妃进来,身后竟还跟了两个小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