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一周假期结束之后,宋诗意就要归队了。
回哈尔滨的机票订在下午两点半,在家吃最后那顿早午饭时,她看见钟淑仪欲言又止,整个人都很紧绷。
宋诗意当然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只说“这次回去,我会把手续都办好。”
钟淑仪点头“慢慢来,不要落下什么程序。”
“可能要几天时间。”
“好。”
母女俩埋头吃饭,吃到尾声,钟淑仪才终于抬头问了句“你不会回去就变卦了吧”
宋诗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满脸都写着这句话,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我就怕孙健平那老东西又留又劝的,一会儿你又动摇了。”显而易见,钟淑仪对孙健平是心有余悸。
“这次不会了。”宋诗意放下筷子,平静地说,“答应你的事,我会努力办到的。”
过个正常的人生,和她相依为命,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许嫁人生子,按部就班。
这样想着似乎有点感伤,但宋诗意天生乐观,安慰自己,说不定嫁了个好人,关心她爱护她替她遮风挡雨,日子也能过得其乐融融呢
临行时,钟淑仪把她送到家门口。
宋诗意挥手“回去吧,妈。你下午不是还要摆摊吗休息一会儿吧,我过几天就回来。”
钟淑仪点头。
宋诗意背着背包,穿着队服,素面朝天站在胡同里,一边笑着冲她挥手,一边说“那我走啦。”
她站在门槛里,有一阵晃神,仿佛看见了学生时代的宋诗意。
那时候的小姑娘也是这样,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每天都活力四射地冲出门,一面跑一面头也不回地冲她喊“妈,我走啦”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再难追溯的时刻,比如宋诗意在学校里和人打架了,满脸抓痕跑回家,明明打了胜仗,却因为怕她责难,于是一面假哭一面说“是他们骂6小双没人要的,他们先招惹我们的”然后小心翼翼凑过来,指指脸上的伤,“妈,好痛哦,你给我吹一吹,好不好”
比如英语考试不及格,偷偷把四十二改成了八十二,结果卷子上每道大题的得分都标注在旁边,她一算就知道真假。那一年她拿着鸡毛掸子追出了门,宋诗意撒丫子满胡同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叫“我妈要杀人啦”
一晃多少年,胡同口的老树都弯了腰,小姑娘的背影也变了很多,高了,成熟了,却还是一模一样的纤细、笔直。
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曾经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一夜长大,不再肆无忌惮地该哭哭、该笑笑,也学会了戴上坚强的面具去对抗生活的磋磨。
钟淑仪没忍住,忽然扒着门探出身去,叫住了她“诗意”
宋诗意脚下一顿,回头“怎么了”
还是那样熟悉的眉眼,却终归不是那个喜怒哀乐都挂在面上的少女了。钟淑仪心里苦,低声问了句“你是不是在怪我”
换做从前,被她逼着做出这样违心的选择,宋诗意一定会大哭大闹,死都不妥协。可是如今呢,没有一滴泪,也没有一声责备,整顿饭吃下来平静至极,甚至连离开时都带着笑。
钟淑仪目的达成,却丝毫感受不到喜悦。
胡同里,宋诗意笑了,“妈,你说什么呢,我怪你做什么”
不等钟淑仪回答,她就再次招招手,“行啦,你快回去休息吧,我要赶飞机去了。”
她始终带着笑,眉眼上扬,安然离去。
事情变成今天这样,她能怪谁呢怪父亲撒手留下堆烂摊子,怪自己腿脚不争气,还是怪母亲太自私,逼迫她放弃理想
她谁都不怪,只怪命运无常。
宋诗意快步走出胡同,却在胡同口的大树下撞见个人。大冬天的,那姑娘就穿了件宽松的白色套头毛衣,下面是皮裤配短靴,一头干净利落的短被不耐烦地扒拉到耳后。
6小双斜眼看着她“你就这点行李”
“反正就回去办个手续,准备走人,带那么多干什么”
“基地还要不少东西等着带回来吧”
“是啊。”宋诗意点头,抬下巴问她,“你来干嘛”
“陪你回哈尔滨呗。”6小双答得特理直气壮。
宋诗意一顿,以为自己听错了“陪我回哈尔滨”
6小双抬手指着街对面的面包车,喊了声“东子,把车开过来”
再回头,她说“我请了几天假,陪你回哈尔滨。那么多东西,你一个人怎么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