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侯正在修剪案上的花枝,听闻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虽是第一次见,却像是熟识一般,轻声道:“坐。”
她道了谢,在案前跽坐下来。
她不由得端详起淮阴侯的模样来,面容寡淡清冷,眉宇间却隐约有股子英气,丝毫不像常年闭门谢客的深闺妇人。
“我知道你是谁。”淮阴侯开门见山,“虽然云老夫人对我几番夸赞你们桃乐坊的手艺,但我知道,你来找我,绝不只是要为我做衣裳这么简单。”
“女侯英明。”她也不否认。
淮阴侯放下工具,缓声笑道:“可你也该知道,我一无兵权,二不议政,你来找我,总归是徒劳。”
“我别无所求,只请女侯让我为您做身衣裳,下次陛下传召您,您能穿着,体面入宫。”
“想用衣裳来暗示立场,”淮阴侯道,“先不说你这办法有没有效,我为什么要帮你呢?”
乐知许像是下定决心,一字一句道:“民间传闻,三公之乱时,您的夫君英勇献身,陛下才能活下来,故而封您为第一女侯,可皇后五次三番,在众官眷面前大放厥词,声称您的夫君不过是替死鬼。”
听到后三个字,淮阴侯的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想来,您也是不会与赵家同流合污的。”
淮阴侯盯了她半晌,忽地笑了,“不过是传闻,你便拿来与我分说,会不会有些太冒险了?”
乐知许也笑笑,“女侯既然肯见我,我便是赌对了的。”
“哈哈哈!”淮阴侯开怀大笑,摊开双臂起身,“来吧,给我量尺寸,我倒要看看,桃乐坊的手艺,是不是真的像传闻中那么好。”
“多谢女侯了。”
乐知许从昭然手中接过软尺,轻手轻脚在淮阴侯身上丈量起来。
“只是我没想到的是,堂堂武成侯,竟让你一个小女娘出面来当说客。”淮阴侯面露不屑之色,“枉我还以为他英雄少年,对他颇为欣赏来着。”
“实不相瞒,我这趟是背着他来的。”乐知许手上不停,转身记录着数据,“若他知道了,少不了又要气恼,不过,我相信都是值得的。”
“哦?”淮阴侯不禁侧目,“夫人对武成侯痴心一片,希望他来日不会辜负才是。”
“我只是全了我自己的痴心罢了。”
乐知许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娥眉微蹙,眼眸低垂,眉眼之间升起淡淡愁云,即便是同为女子的淮阴侯,也不免生出怜爱之情。
淮阴侯谢瑾与夫君孙登,乃是奉父母之命成婚,婚后虽未育有子女,可两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可以说,孙登是死在了两人情最浓时。
眼见乐知许情意缱绻,谢瑾脑海中,浮现与夫君一同执笔写字的场景,想到一腔深情再无处托付,不禁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武成侯能有夫人如此良配,实乃他之大幸。”
乐知许收了收心神,继续量尺,“其实,我能帮他的,并不多。”
“倘若,他就此获罪,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不复存在。”谢瑾扭头看向她,“你还愿意陪在他身边吗?”
乐知许手上一顿。
刚刚这句话,好像婚礼上神父会问的那句:“无论健康或是疾病,贫穷或是富有,你都愿意爱他,照顾他,尊重他,接纳他,永远对他忠贞不渝直至生命尽头?”
问这句话有些早,她和时彧连关系都还没确定。
可她还是神圣而笃定地,笑着说了句,“我愿意。”
守元八年,稳定了数年的时局,因两件皇族的毒杀案,重新动荡起来。
讨伐时彧的声音虽然不断,可各诸侯势力各怀鬼胎,谁也不肯真的先去触那个霉头,毕竟武成侯手握四十万玉人军,硬碰硬可是要吃苦头的。
沉寂已久的各路游侠,也开始蠢蠢欲动,各郡县太守频频上报流寇作乱,物价也涨的飞快,百姓苦不堪言。
只是无论安定侯怎样施压,皇帝仍然迟迟不肯表态,这让太尉赵镇心急如焚。
能走到今日的局面,绝非易事,若不趁热打铁,岂不是给足时彧时间反扑?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赵镇几夜辗转难眠,终于按捺不住,趁着月色连夜将吴言请进太尉府,进行商议。
相较赵镇,吴言脸上,倒是一点也瞧不见焦急之色。
“没想到杀了卫家两个人,陛下竟然还能坐得住。”赵镇如困兽般来回踱步,“这该如何是好啊!”
扭头瞧见吴言不紧不慢饮着茶,心更焦急,径直来到案前,急道:“哎呀,吴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呀!”
吴言放下茶盏,“虽然杀的两个都是姓卫没错,可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感情本也好不到哪里去。这两位的死,不过是为了搅诸侯们的心罢了。”
“那依吴公子之见?”
“想让陛下狠下心跟时彧撕破脸,得戳到陛下的痛处才行。”
“陛下的痛处?”赵镇有些困惑,“可咱们这位陛下是位凉薄之人,自己的亲妹妹都能丢下”
说到一半,这才想起面前坐着的人,正是池阳公主的驸马,提此事吴言毕竟脸上无光,慌忙噤了声。
吴言像是不在意,笑了笑,“是啊,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戳得准些,才会有效果。”
“难道,吴公子指的是太后?”赵镇试探性问道。
要知道,太后年迈,已缠绵病榻数年,早就神志不清,连皇帝都认不得了,全靠几位贴身宫人全心全意伺候才能撑到今日。
若是当年侯倦大军逼宫,将宫人都撤走,太后也就活不到今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