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几步,停下身来,远远地看向另一侧巷口远处的马车。
马车边站立的阮朝汐冲她微微点头,收伞转身上了车。
“李大兄,可以走了。”
马车缓行过污水血气漫溢的巷口,越过议论不止的行人,一路往东,沿着御街往北。
马车路过皇城最南的止车门附近时,阮朝汐撩开车帘,注视着两边的左右卫府。
两所卫府的官衙正门,被白色封条牢牢封上了。
身后传来一阵疾风暴雨般的马蹄声,几十轻骑从身后风驰电掣赶来,马车停在路边,让轻骑过去。
领头的年轻将领路过时认出赶车的李奕臣,猛地勒住马,往车里拱手见礼,用的还是旧日云间坞的称呼,“仆见过十二娘。十二娘今日入宫?”
阮朝汐颔首还礼。“入宫拜谢圣恩。”
来人一点头,“京中不太平,十二娘早些出宫。”并不多寒暄,催马直奔皇城南门而去。
阮朝汐盯着匆匆远去的背影。赫然是入京后极少见面的徐幼棠。
——
马车在宫门外停下,求见的消息报进宫去,很快得了回音,梵奴在老太妃的宣慈殿召见她。
梵奴正在进学的中途,听闻了消息,抓着笔就跑出了庭院,“嬢嬢!“
阮朝汐双手张开,蹲身抱了抱扑过来的幼童。“原以为陛下会在式乾殿。怎么还在宣慈殿里读书?“
梵奴一大箩筐的抱怨,“不喜欢式乾殿。那么大,阴森森的。“又问,”我赐下的那个大宅子好不好?嬢嬢看过了没有?“
“还未来得及去。“阮朝汐保证,”听闻就在皇宫西边的长桑里?等出宫了得空过去看看。“
梵奴满意地笑了。他悄声说,“他们都说给嬢嬢赐宅子,算是破格赏赐了。我才不管什么破格规矩,只要宅子够大,以后嬢嬢住过去,我可以过去看望嬢嬢。”
阮朝汐也笑了,“我只有一个人,何须那么大的宅子住?正好想和梵奴商量商量,我想把新赐的宅子拨一半出来,容纳无家可归的女子和幼童,让他们有地方栖身。平日里耕田种菜织布,自给自足,糊口不成问题。愿意进学的幼童,也可以学些文才武艺,将来长大了有一技之长。”
梵奴听的似懂非懂,“一个宅子,可以做什么多事么?”
“可以的。”阮朝汐耐心地解释,“我幼年时住的也是一处大宅子,里头就是这样的。只要管理妥当,容纳百人没有问题。”
“赏赐给嬢嬢的宅子,嬢嬢自己看着办吧。”
两人分食了一小碟酥酪,哄着梵奴继续进学念书,阮朝汐起身觐见老太妃。
杨女史领她过去正殿的路上,路上压低嗓音提起‘破格‘的缘故。
“郡主这宅邸赐得破例。历来有公主府,有郡王府,从未有过郡主府邸。寻不到旧例,又是圣驾开口下的第一道圣旨,下头议了几个方案,老太妃这处传话过去,便当做破格特例,按公主府的规制办下了。”
“原来如此。”阮朝汐走出几步,心里微微一动,看了眼身侧的杨女史。“赐宅子的事,老太妃过问了?”
杨女史也正在打量她,肯定回答。“老太妃过问了。”
曹老太妃在香火缭绕的正殿里。抱着湛奴坐在居中的坐床上,和气寒暄几句,略问了问新赐下的宅子,赏下一副紫檀木嵌云母仕女屏风。
二十多日未见的湛奴,坐在老太妃的身边,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多了点怯意,来回不住地打量着她,半晌未出声。
阮朝汐好笑地问,“许多天未见,不认识嬢嬢了?”
她冲湛奴的方向张开了手,湛奴大受鼓舞,“嬢嬢!”
立刻扑了过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阮朝汐的身上,亲热地扒拉着不肯下来,柔软的脸颊碰触着脸颊,嘟嘟囔囔地喊,“嬢嬢来了。”糊了她满脸的口水。
阮朝汐笑得抬手去挡,“别挂在我身上,好好坐下。”
玩闹了一场,等她好容易把湛奴从身上撕膏药似地撕下来,抱着幼童小小的身体,正要交给周围的女官,却意外发现,曹老太妃不知何时已经屏退了左右,寝殿内空荡荡的,竟只剩她们三个。
周围没了旁人,曹老太妃的目光里多出几分怜惜伤痛,幽幽地盯着活泼好动的湛奴。
“原以为两个孩子一般的苦命。如今想来,梵奴是苦尽甘来了,湛奴这孩子才是格外苦命的那个。”
她抬手招阮朝汐走近。
阮朝汐听老太妃的语气不寻常,收了笑意,凝神细听。
“湛奴和你有缘。得你救下性命,小小一个人才能活到如今。我老糊涂了,时常看不清眼前,原本还打算着舍身家捐座佛寺,把这孩子带出去养着……谁知道这孩子竟然如此地苦命,也不知能不能等到佛寺建成那日了。”
老太妃闲聊许久,终于缓缓说出心头挂念的那桩事。
“你如今有了自己的宅子,是极好的事。可愿意把湛奴领回去养着?“
阮朝汐吃了一惊。
“宫里的小皇孙,如何能被我领回去养?“
“小皇孙是从前的称呼,莫要再提了。”
曹老太妃怜悯地摸了摸湛奴红扑扑的脸颊,浓重冀州口音慨叹说,”太子死前废为庶人,哪还来的小皇孙?这孩子留在宫里,养不大。“
阮朝汐并未立即回答。
短短几句浅白话语背后的含义,仿佛晴天里的天边滚过的惊雷,令她打了个寒战。她倏然意识到了之前被她忽略的幽微之处。
见她毫无反应,曹老太妃叹了声,“是了,你自己还是个十来岁未出阁的小娘子,把个孩子交给你,过于为难你了。罢了,你出宫去罢。若想把湛奴领走,过来我这处便是。若是不想,就当做我未提过这桩事。”
阮朝汐心事重重地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