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都害怕把关胥吏的口音查验。”说着,他指尖一顿,落在两个圈的相交部分上。
李蓬蒿忖思道:“口音查验是免不了的,他们不可能不开口,除非把关的胥吏自己不想查······”
话意到了,思路自然就到。李蓬蒿登时瞳眸一亮,大有柳暗花明之感,大声喜道:“若我是他们,我就排在入场查验队伍的最后首!”
江两鬓赞许地笑了笑:“开窍了。”
要入场考试的,共有五百一十七个考生,往往天还没亮,礼部就让考生在门前排队,开始入场查验。五百一十七人一一查验过去,约摸得一个多时辰,期间还会不断有错漏、意外发生,耗时又耗力。
因此,越到后面临近开考,时间紧,把关的胥吏就越是松懈。几百个人查验过去,他们实在是累,且随着进场的考生增多,一些长官都自入场去巡视,在外围盯着的就少了,他们压力骤减,更是松散得不成样子——
搜身就只随性拍两下,状书瞅两眼就能过去,至于口音查验,只要一张口,就算过,跟看牙没什么两样。
“所以,枪手和杀人犯,一定会抓住这个漏洞,排在队伍的最后,这样等轮到他们,就是查验最松的时候。”江两鬓。
李蓬蒿点点头。他自己从来没有枪替的念头,平日里也不爱观察生活,甚至有些云里雾里的,连被人偷了书、塞了纸条都不知道——就更别说了解这些门道了。
“这样一来,那些排在队伍最后、成功躲过口音查验的人里面,就有可能混着枪手和那个凶犯。”李蓬蒿喃喃道,“等这些躲过口音查验的人进了考场,就会分成两部分——第一部分的人,专挑遮僻的位置坐,隐藏自己的状书,这些人就是枪手。”
“而第二部分,会仍旧如常,坐在显眼的位置,不会收起状书——这部分人里面,就有你要找的凶犯······”
水落石出。
江两鬓一打响指,赞许李蓬蒿正中靶心。
“所以,你已经找到,第二部分的人了么?”李蓬蒿道。
江两鬓点头:“大概有八个人,都有嫌疑。”
“你确定,凶犯就在这八个人里面么。”李蓬蒿微皱起眉头,“我总觉得,依照目前的法子,得出的结果并不一定精准······”
“当然不精准。”江两鬓斩钉截铁道。
“那你还——”
“上述的方法,只是缩小范围,从五百一十七人,缩小到三十几人。”江两鬓有条不紊地说,“最后确定这八个人,还得有其他方法辅助。”
“是什么。”李蓬蒿。
“时间紧迫,说不了那么详细,后面跟你解释。”江两鬓转移话锋道,“接下来,我们该谈谈,如何从这八个人里,揪出那个真正的凶犯了。”
八十步结束,李蓬蒿回到自己座位;与此同时,他的心跳也骤然加快。
就要实施了,江两鬓的计划。
这个计划,说来也简单,就是李蓬蒿装病,突发心悸、大闹一场,引考场骚乱;等稍微平稳后,江两鬓挺身而出,以他的胥吏身份,指认考场上有八个人趁乱“传义”舞弊——这八个人,就是他所怀疑的那八个。
计划简单粗暴,但是有效。八个人一旦有了舞弊嫌疑,就不得不自证清白,其中包括自己的身份。届时,哪个是凶犯,一目了然。
就是有一个问题。
“装病,要如何装?”李蓬蒿虚心请教道。
江两鬓:“······你就,捂住胸口,大声喊疼就行了,实在做不来,稍微有个样子就行,不需要很夸张的动作。”
他担心李蓬蒿,可惜担心错了方向。
“那我可以面目狰狞些吗?”
“······可以。”
“可以蹬桌子吗?”
“······可以。”
“可以撕扯领口以致衣衫不整吗?”
“······可以。”
“谢谢。”
李蓬蒿十分满意——可以大饱戏瘾了。
因此,听到进场足音时,他往后回望,与较晚一步进场的江两鬓对视一眼,两人微微颔首,表示计划开始——准备表演。
可惜他没有想到,裴陡行会抢在他前面喊出那一句话。
“报!我要举报!有人舞弊!!!”
“就是他!陇西成纪举子李蓬蒿!传义舞弊,全在那《切韵》之中!”
计划戛然而止。
情况骤变复杂,一切都得从头计议。
忠与奸与火的演义
裴陡行一声呼喝,即刻引来全场考生与胥吏的目光。
这些目光先到裴陡行,而后自然而然,移转到李蓬蒿那边。起初震惊,都自静默,然而静默只有两须臾,很快大片议声涌起,嘈嘈切切,全围着这两人此起彼伏。
其中对这两人都认识的,自然看懂其中的趣味;只认识裴、不认识李的,免不了要追问:那“尊”字座的是哪位“高士”,能耐这么大,竟让裴延龄之子针锋相对;知情的就要告诉他,那是李鹔的儿子——
李鹔,建中年间在御史台供职,当御史中丞,正五品上,后来被贬出京,去做滁州刺史——这一走,儿子的亲事也跟着被连累,原订的是吏部尚书窦尧的亲闺女,现在废了,昔日的儿媳妇入了裴延龄的门庭,不日就要成他裴陡行的内人啦。
一传十,十传百,全考场都知道了李与裴的纠葛,兴味更大了,议声也自起伏不停。
在这故事里,李蓬蒿自然是屈辱的一方。然而他坐在那里,不卑不亢,镇定自若,无事人一样。自知裴陡行向来看自己不顺眼,这会儿定是抓住了把柄,要好好发挥,因此他并没有多少讶异,内心只缠绕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