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涣闻言一怔,转身擦汗,问道:“他当着你的面杀过人?”
曾仓打了个寒噤,似乎不愿回想那一日的事儿,低头自顾自地喂鸭子。
曾涣狐疑地走到他身旁,拿起自己做的竹子水壶喝了口水,低声道:“哥,我在问你”
曾仓僵硬地点了点头,说:“是那个送送信的人,他像是煮煮米汤一样,煮死了。”
曾涣闻言,不可置信地看着曾仓,分明刚刚喝完水,嗓子里仍然发干,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看了信。”曾仓说,“我我和巫山云吵起来了,他他”
曾涣立即问道:“他是不是打你了?!”
曾仓回想起那日巫山云凶神恶煞的模样,顿时眼眶发红,一言不发。
曾涣瞧他这副模样,顿时明了,愤愤道:“他那时趁我不备,悄悄将你掳走,便连面都不叫我们二人见,又如此残忍,草菅人命,我断然不会再将你交给他。”
隐世
曾仓闷闷低声道:“他有有时,其实挺好的……”
曾涣没听清,再问时曾仓闭口不言。
曾涣寻到的地方很不错,背临山谷,面朝河流,远离市集,离大垣同样很远,曾涣带着曾仓马不停蹄足足跑了三日才到了地方。
路上是有不少关卡拦截,却都叫曾涣给了些银两,又将曾仓扮作女子模样,通通糊弄过去了。
极尽讽刺的是,这一路上曾涣所用来打点的,用来伪装的钱都是巫山云当初赠他的百金。
路途崎岖,好在曾仓和曾涣皮糙肉厚,一路挺到了这里。
曾涣叫人打点好了这屋子,又坐了数个时辰的马车去了附近小镇上买了些小鸡小鸭,前些日子还有人送来了五只羊和三头猪,加上之前二人所坐的那两匹马,可谓是应有尽有了。
这样的好日子叫曾仓整日乐呵呵的,他乐得照顾这些动物,很多时候他更愿意和动物说话,动物不会反驳他,不会欺骗他,更不会轻蔑地嘲笑他,戏弄他。
曾仓是一个很少会做梦的人,他的记性不好,谁骂了他,笑了他,甚至打了他,他都记不清楚。
可这一夜,他梦到了十二岁,他爹娘刚走的那段日子里难熬的某一天。
人都是势利眼。
曾仓自然不清楚这些,他只记别人的好,从不记别人的坏。
那时曾涣不过三四岁,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梦里曾仓无助地站在原地,人的恶意是无端的,他们只见曾仓护着怀里那个脏乱的野孩子,不会还手,便一个劲儿地打他,踹他,朝他头上扔牛粪猪粪。
直到李大娘出面,骂走了那帮子混世魔王。
可画面转眼变换,曾仓的面前又出现了一口大锅,锅里人脸腐烂……
曾仓醒来时仍在梦魇中,胃里翻江倒海,他匆忙地趿上鞋,冲到门外去吐了个底朝天。
梦的最后一幕,是双眸通红的巫山云掐着他的脖子问他,为什么要走……
若说前几日曾仓是因着曾涣在这里,故而不想走,那么这几日,他便是完全醒悟了过来,根本不敢走了。
他经过那个梦,忽然明白,他走的这几日里,巫山云一定快要气疯了,他一旦被巫山云捉住,下场恐怕比那小太监还要惨。
巫山云的确在发疯,夜里,有一个宫女在替他更衣时无意间碰到了他的胳膊,他的心头便瞬间泛起恶心,挥手间香消玉殒。
他残暴如斯,丝毫不加以掩饰,历来帝王要声名,要服众,可他却似乎并不在意这一切,史官瞠目结舌,文人口诛笔伐。
是夜,巫山云坐在床头喝酒,手里紧握着曾仓的衣物,脚旁的猫不断地叫着,巫山云踹了它一脚,却眼花缭乱,一脚踢空,那蠢猫还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要命了一般凑了过来,嗅着巫山云手中的衣物,黏黏糊糊哼叫着。
巫山云嗓音嘶哑,看着猫,他说:“他不要你了。”
“他也不要我了。”
烈酒入喉,睡意才涌上心头无边的恐慌接踵而至。
“你说……你这么爱他,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儿,你还活不活了?”巫山云喃喃地问着猫。
猫当然不可能应答,只是徒自舔毛。
“我不吓唬你了……”巫山云哭了,正像一个孩子一般,悄无声息地哭了。
他是位高权重,可他的心绪终究还是个十九岁的孩子。
来煎人寿
夏日的暴雨在屋外击打门窗,曾仓的肚子一日比一日要明显了,曾涣每每问他,他都会傻傻地说是吃胖了。
他又知道什么呢?
被人莫名其妙拐上了床,吃干抹净后甚至还留下了一个小包子,他却傻不拉几的,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觉得很莫名其妙,近来十分想看见巫山云。
想碰碰他,想抱抱他,想和他一起……吃鸡腿。
可是巫山云真的很凶,曾仓想,巫山云不仅很凶,还很坏,像是在看社戏时,里面凶神恶煞的什么恶鬼一样,曾仓直到今天才明白,巫山云本就不是什么神仙,他是一个人,一个和他不同的,可以随意主宰别人生死的人。
他是世间最渺小的尘埃,巫山云同他本有着云泥之别,可他不懂。
在曾仓的眼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他们都在认真努力地生活着,他们每天都会好好地清洗自己的脸,好好用木炭洗牙,他甚至会好好吃饭,会去锄地,会照顾好自己家的小动物……他会做的事情太多了。
那么别人又凭什么用他们自以为是的意义,来定义他是否卑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