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在一片黑暗中,她就那么朝着窗,朝着有方知雨的方向?。直到听见女人发出轻微的鼾声。
确认对方已经完全睡着,吉霄拿出手机,躲进被窝登录她用来做笔记的另一个app。
打开一栏名为“猫的研究”的标签,里面保存的都是些不痛不痒的日常感慨——
都与方知雨有关。
而今天晚上,当然值得被浓墨重彩地记下,但又只需要极其简短的一句:
“2019年4月4日……我跟她,睡同一个房间。”
春茶早上六点开采,吉霄不到五点起。洗漱后?她把?长发扎成马尾,绾起来,再给自己?化了?一个跟素颜差别?不大的淡妆。
今日除了?看采茶,还要看制茶。因?此香水不能抹。这趟旅行的洗浴用品、护肤品和化妆品,吉霄都特意带了?无味的。
一切整理妥当,再把?床铺收理得如同没人睡过一般,吉霄才?叫方知雨起床。方知雨洗漱,她便出门到厨房去,准备些简单的早餐。
吃完东西去茶田,到的时候差几分钟六点。采茶女们陆续来了?,都戴着遮阳帽,竹篓系腰间。大家在说笑中散开作业。空气里茶香在开采后?愈加明显。
跟女人们聊天。她们中有姐姐、有阿姨。有的来自本地,有的来自江苏,江西,安徽……
方知雨找到了?同乡,一边聊天,一边开启录音,时不时在备忘录里记下些什么,一副学以致用、消化得很好的样子。
再听她跟别?人的谈话。采茶的阿姨说,小姑娘是第一次来杭州吗?她答不是,以前来过的。
“那都去了?哪玩?”阿姨一边采茶一边不入心地问,“雷峰塔?灵隐寺?河坊街?”
“都没去过。”
“不是吧。西湖总看过的?”
“坐车的时候远远经过,望见了?断桥。但要说去湖边散散步那样的……也没有。”
方知雨跟人感慨杭州太大。来这里之前,她最?想想看的其实就是西湖产区的茶田。但上次真正?来到,茶田没看成,连西湖都没去。
离西湖最?近的时候,当地人跟她说你?往前再走?几十米,穿过树林就是湖边。她却最?终没走?过去,就那么站在原地看着浓密的树荫,想象不出几十米外会是怎样开阔的湖景。
吉霄在旁听着,想起方知雨昨天在车上讲过,以前来杭州不是为了?旅行。
那是为了?什么?
她好歹分得清公?与私,没在这时候问出口。
等天亮得正?了?,吉霄掏出一路背来的手持摄像机打开。
见她开拍,方知雨也不再继续同人聊天,专程过来学习,一脸的向?往和新奇。
吉霄忍不住教?起她来,怎么开机,怎么取景,怎么拍摄……又说这款操作其实很傻瓜式,上手简单,你?试试。
方知雨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接过。
然后?,她就按吉霄说的那样试着操作,第一次不是假想,而是真实地把?手中的镜头对准眼?前的一切:
昨夜下了?小雨,此刻天光澄净、山色郁绿。采茶女随手一指,告诉她们盘踞的山为龙、田为井。此间青叶以龙背处为佳,对,就是现在我们站的位置……
方知雨一边拍,一边想真不愧是人间天堂,美得如一枚春茶,隽秀中透着馥郁。说起来这里也是江南,跟她的故乡虽隔着千山,却一衣带水,如两枚纽扣钉在同一襟侧。
但是方知雨很清楚,两地产出的茶是不一样的。
茶这东西很玄妙,不同山头、不同季节、不同树的不同侧面,经过不同人的制作,都会生出不同的芬芳。它是一方云雾、一袭春雨,更是天时地利、佳运偶成。要尝出其间差别?,就要把?口舌养得敏感些。最?好吃食清淡,保持感官的锐利。
这些想法,方知雨都在拍摄过程中直接说出来。因?为摄像机,她的所见便成了?影像、所言则是旁白。
她想,如果?把?这一切也拍成电影。
这么一假设,她的心便仿佛被一个美轮美奂的梦吸引住。只顾着看镜头中的取景,再不知自己?身处何地。
是拍了?多久,她突然听到吉霄焦急地喊她名字,却还是来不及站定,就那么整个人摔下田埂。
吉霄匆匆赶来,发现方知雨为了?护摄像机,竟是手肘落的地。衣袖破了?,手臂也摔出血丝。五官拧着,第一句却是跟她说,好险,差点摔到摄像机。
吉霄赶紧扶她起来:“你?人摔到没有?”这才?是重点。
方知雨下意识看自己?满是尘泥、被磨得立刻就红肿起来的手侧,眉还颦着,答的却是:
“没有。”
对于忍耐这件事,方知雨这个人好像从来很熟练。一瘸一拐地回住处,问她疼不疼,她答“不疼”。吉霄到店就去找老板要来了?酒精和棉棒。都要打开了?,却被方知雨提醒说暂时别?上药,不然她的手上会留下浓重的药味,也不知多久才?能消散。可是接下来她们要去看炒茶,不是吗?带着那样的味道?是不行的。
等吉霄反应过来,方知雨已经抱着衣物进浴室。很快她出来,用纸巾擦净了?脏污,还换了?一身干净衣裤,问吉霄,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吉霄看了?一阵女人,终于收起关心,说她问问铃兰。
十几分钟后?,她们一起上了?铃兰的车。下车还未走?进工作室,已能闻到街上阵阵茶香。似乎家家户户的种茶人此刻都在做同一样事情。
清明前后?几乎是茶人全年最?繁忙的时间,烟雨这趟来已经避开了?头采,但今日的工作室依然人满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