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这詹家看似高门大户,除去几个老仆,其实就这爷俩过,也算相依为命了。
后来詹四知好不容易争了口气,考去了北平,老詹高兴得不得了。结果念了一年就念不下去,又回来了。老詹给他在一家不知名的小报,找了份编辑兼记者的工作,没事到处转转写个小文章。反正也不指望他养活自己,只要别跟那些“小抖乱”上海话,小混混。学着抽大烟,能一辈子太太平平的,就知足了。
可以算是一事无成了吧。
“三哥我找你有事儿。”
“嗯,说吧,什么事?”
詹四知一板一眼道:“三哥我想求你啊,不,我们家想求你,就是我们家今年过年,可不可以请一位水师傅,帮我们做顿饭?”
秦定邦一愣,詹家就爷俩,用得着请水师傅?犹豫了一下,“这事恐怕得问问水师傅们,我这做不了主。”
他接着又道:“你们想请哪位水师傅,是大水师傅还是小水师傅?”
“我的三哥,还分哪位?哪位都是神仙,哪位都行啊。要是能请得动一位水师傅来我家,我爸脸上可真就有光彩了。”
其实这话确实是不太好张嘴,不过詹四知觉得自己已经到了该为父亲分忧的时候了。前两天老詹在家里愁容满面。这次的客人不方便带到外面吃饭,家里的厨子又实在上不了台面。跟别人家借厨子?大过年的,哪家大师傅不是忙得连轴转?
詹四知一下就想到了他秦三哥。
詹四知看明白秦定邦的疑惑,“我父亲说,今年会有一些贵客登门,我们家的厨子做的饭,那绝对是下客人的脸。对了,不是年夜饭,大约初四初五那阵儿。”詹四知拽了椅子往秦定邦身边挪了挪,继续坐下,“我就偷偷过来问问三哥你,要是可以,就帮了大忙了。”
秦定邦想了片刻,“等我问问。”
听到这答复,詹四知心里顿时欢快起来。他知道秦三哥做事,但凡没直接拒绝他的,一般最后都能成。
詹四知心里正美着,就听秦定邦问,“还有什么事?”
詹四知还是识的,他有的是闲工夫,但秦三哥可是真的忙,“没了,没了,三哥你忙,我走了。我等你信儿哈。”
话没说完,就起身往外走去,还不忘回头看了秦定邦一眼,结果转身不及,一头就拱到门上,以为秦定邦没看到,羞得一溜小跑下了楼。
对于詹四知而言,秦定邦是他心中实打实的大英雄。秦三哥说什么都对,秦三哥肯定不会害他,秦三哥肯定会帮他,有秦三哥就不用怕。如果不是他爸爸强行给他找了份报社的工作,他愿意天天跟在秦三哥的屁股后面跑,什么时候秦三哥赶他了,他才走。
但秦定邦眼里的詹四知,却一言难尽。
早年,秦定邦觉得詹四知是个十脚踹不出个响的。
初次见詹四知,是码头有坏孩子把他逼到了墙角,一齐对着他撒尿。那时候他十来岁吧,又怕又憋屈,缩在那像颗干瘪的核桃,一个劲地抽泣,又不敢出声。
秦定邦本来只是路过,余光扫过觉得远处墙角不对劲,就过去看了一眼。
那么大的几个孩子欺负这么小的一个,秦定邦立时就火了。几步上前,抄起詹四知脚边的一根带刺的树枝,就是一顿狠抽。尖刺刮到身上连皮带肉的,那几个孩子顿时多了不知多少条血绺子,一个个嗷嗷直叫,连连告饶,之后就再也没见找过詹四知的麻烦。
秦定邦抖动着树枝让詹四知看——这么大的树杈子就在你旁边放着,伸手就够得着,你都不知道拿起来去打他们?他们也就说了几句狠话,手里什么都没有,你怎么就能吓成这个熊样,你就让他们尿你?起来跟他们拼呀!
但这小孩儿就像吓破了胆,跟个小猫崽儿一样,手把手教他,都学不会,也不敢学。秦定邦当时觉得这要是自己的亲弟弟,他能天天带着他出去摔打闯荡,直到长出血性。
但毕竟不是亲人,哪怕恨铁不成钢,也得有分寸。
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做好秦家人。
“啊!”
楼下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一听便是詹四知。
秦定邦开窗往下望。
原来路边有两个富家打扮的小男孩,应该是刚往詹四知身上扔了一串刚点着的小鞭,噼啪一响,詹四知被吓得“嗷”地一跳。两个小孩捡起小鞭来还想接着往他身上扔,詹四知且摆手且往后蹦着躲,之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秦定邦摇了摇头。这詹四知到底是什么做成的,连刚照面的毛孩子,都知道他好欺负。
那两个小孩嘎嘎地乐了一阵,有大人跑过去阻拦,两个孩子又扔了一挂点着的小鞭,跑掉了。
“噼啪噼啪……”看来,真是要过年了。
第6章“想都不要想。”
民国二十九年公历194o年。的春节,秦家过得有些伤感,因为比起去年,家里又少了一个人。
就在几个月前,舒书云,秦家的长媳,在染了伤寒疫症之后,去世了。
舒书云和秦定乾的故事,是所有秦家人心里一道深深的伤疤。
舒书云和秦家长子秦定乾,早在私塾就认识,。两人一路走来,眼里就从未有过别人。在外人看来,他们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神仙眷侣。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自然就成了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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