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工头这才晓得人在里屋,大踏步走进来,嘴里高声嚷着:“东家,这活儿没法干啦!”才说一句,瞧见还有个白面皮的陌生娃,忙站住了。
“不要紧,自己人,这是我五弟叔仁。你快说怎么回事?”
老郑听说是五爷,赶紧拱手连声说:“得罪、得罪,不知道五爷在,我这大嗓门吓着您了吧?”
叔仁一笑摆摆手,还没来得及回答,外面又跳进个人来,叫着:
“陈老爷,不好啦,三爷带着几个兵不兵、匪不匪的人,非要把刚上好的大梁给卸了不可,正在工地上揪扯不清哩!”
这可让兄弟俩唬了一跳,寿礼以为自己听错了,忙问:“兴安你说啥,他要拆房?为什么?”
“他说动了祖宗老宅的地气不吉利,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人,闻着满身酒气。那些人都有快枪,我们不敢硬来,只好围住他们不叫走,请您过去看下怎么办?
我担心时间长了会出事,现在他们闹累了安静下来,您快到现场瞧瞧吧!”顾兴安用袖子抹着脸,这些天他专心在工地上,面颊被汗水冲得一道道地。
寿礼沉了脸。仲礼鼓捣小蔡没闹成,刘先生已经告诉他了,今天老三又跳出来,他敢说这还是老二搅和出来的!
他起身往外走,一面回头叫:“老五,帮我去请三太公!”一面又问顾兴安:“他们共几个人,你是说有枪?”
郑工头赶紧拉住他:“诶,东家,那帮家伙都是兵痞,有十几个人呢,咱这么去要吃亏的。”寿礼放慢脚步,心里却有些不甘。
这时纹香迎面跑来,叫:“老爷,刘先生来啦!”
寿礼顿时眼睛一亮,赶紧快走几步迎面拉住刘先生,两个人对视一眼走到旁边,寿礼问:“老三在胡闹,怎么办?”
“我已经知道了个大概,”刘先生冷笑一下,道:“好啊,老爷不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吗?”
寿礼一愣:“什么机会?”
“东家才和崔长官商量过买枪的事,今天就有人给送来了,岂不是好机会么?”刘先生悄悄地说。
“你不会是想从他们手里买吧?人家能高高兴兴地交给你?”
“哼,买可太便宜他们了。”刘先生摇摇头,俯身在他耳朵边嘀咕了几句,寿礼脸上立时有了笑容。
“这招能行么,不会有纰漏吧?”
“放心,我已经叫唐牛上街喊人去了,七爷赶骡车走的快,去周家桥往返两、三个时辰便可,咱只围住他们不叫突出去或伤了人。我安排,您坐镇瞧这场戏便是!”
寿礼想想别无它法,横下心来说:“行!咱村还没出过这样的事儿,没想到我自己的三弟闹得不成样,少不得大义灭亲了。”
“咳,那倒不至于!”刘先生微微一笑:“是这么回事,但不能这么说。三爷咋能做出这样的事?都是土匪逼的!一切过去后,自然把三爷摘出来,有肉也要烂在肚子里。”
寿礼呵呵笑说:“听你的。那我先走一步,你安排好再来!”说完带着顾兴安和老郑先出门去,刘先生忙叫两个家丁跟上他:
“保护好老爷,寸步不许离开,仔细叫人伤着!”回头又对纹香轻声吩咐几句,纹香听了仔细想想,拍手道:
“好计,真不愧刘先生!”说完将辫子往身后一甩,扭身向街上去了。
陈天魁坐在砌了半截的墙头上,咧着嘴仰头看天上高悬的暖暖的太阳,懵懵懂懂地说不出的别扭。
本来他因为设计抓黑七有功已经可以升连长,谁知命运弄人,没来得及上任中央军就进驻了!
它哪怕再晚半个月让老子过过连长的瘾呢?这可倒好,只能拉起屁股来跑路。
幸亏这几日陈三爷够意思,应承着弟兄们吃喝,不然连这把子人也剩不下啦!
一阵微风吹来,像是新鲜米饭的香气,方才吐酒把肚子里的酸水都呕出来了,这时忽觉得里边空荡荡地有点饿。
他回头看看墙后面东歪西睡的弟兄们,刚才胡闹得累了,太阳一照这班家伙都眯瞪起来。他伸手扯着敞开的军衣扇呼两下,脑子里清醒些。
瞥眼看看工地外围观的人,叉、耙、棍、锄,林林立立地,人数比刚才又多不少。后来的人挤不进,纷纷在后头跳脚、够着脑袋想看看里面的情形。
“娘的狗才们,这有啥好看的?”陈天魁感到不耐烦,他很想离开这里解决自己的肚子问题,便愤愤地扭头叫:“小四子,叫他们给老子爬起来,都他娘的不饿啊?找吃的去!”
兵们身上一激灵都醒了。小四子咧嘴一脸苦相:“连长,那老百姓围得水泄不通地,咋出去嘛。别说找吃的了,就是上茅房人家都盯着呐。”
“那也不能叫老子饿死在这儿吧?”陈天魁火冒三丈,他现在颇有点后悔跟着陈三爷上这儿闹腾,真是白忙活。
“你说老子管这等屁事做啥,纯粹给自己找麻烦!”他恼火地想起有一阵子没瞧见这位三爷了,便叫:“哎,陈家老三哪儿去了,啊?”
“大哥叫我?我在这儿呐。”仲礼从一扇草帘子后面坐起来,眼睛迷迷糊糊地,手里还高高地举一个空酒瓶,满脸的醉相,头上还沾着几根草棍,让人看了哭笑不得。
“嘿,你倒睡得踏实呀。”陈天魁从墙上下来,走过去拎起他带到前面,指着外面说:
“你瞧瞧,围了这么多人,啥意思啊,不叫俺们出去是吗?那你答应的酒、饭都怎么办,不能和弟兄们没个交代吧?”
仲礼挤挤眼睛,似乎想努力看看清楚情况,忽然扒着墙头大叫道:“谁让你们来的,看什么看?我大哥呢?你们穷鬼来……这么多人干啥,我、找你们有个屁用啊?”
人群中出一阵哄笑声,不知是哪个大声喊:“三老爷,这房子若不盖学校你打算养猪呀?”大家笑得更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