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周帝的那道旨只是走个过场,毕竟他本就没理过政务,太后一去,自然要交给太子。
只是这赐婚的旨意……容候道:“幼宁尚小,这道旨意……”
燕归知道他想说什么,直接道了句“不可”。
其实此事并非燕归所提,完全是太后坚持。太后看出燕归性情与常人不同,他待万物诸事的态度十分冷漠甚至是冷酷,只有在面对幼宁时仿佛才能拥有正常人的情绪,这样的性格其实不适合为君。太后曾对此有过犹豫,偏偏燕归能力极其出众,让她生出不舍之心。
斟酌再三,她只能寄希望于幼宁,所以想早日让这二人能名正言顺待在一起。
燕归对此无所谓,太后都道是遗愿,他自然会帮她办成。
容候为官多年,看出此事不可回转,便不再出声。赐婚的时候的确太早了些,但只要好好护着幼宁,便也没什么。
容云鹤却突然出声道:“那太子呢?赐婚一事,太子怎么看?”
燕归道:“无有不愿。”
容云鹤定定看着他,不知看出了什么,半晌轻轻一笑,“云鹤记住了,望太子莫忘记才好。”
如果燕归这时候对幼宁有男女之情,容云鹤定会觉得他有不可告人的癖好。可若燕归又只是全凭太后安排,容云鹤便会觉得他十分不识相。说到底不管燕归是欣喜或无所谓,他这个做兄长的都会不高兴,所以燕归这自己也许都弄不懂的反应反倒令容云鹤颇为满意,不说破不反对,默认下来。
断断续续谈了两个多时辰,直至第一片落叶旋转至书案前,容云鹤捻起,轻声道:“已真正入秋了。”
燕归随之望去,默然片刻,最后道:“皇祖母思念幼宁。”
意思是要把人带进宫,容候倒不怀疑他们会让女儿陪到太后离世,心想应该还是因为女儿和岳父生得有几分相似的原因,最后一程……太后该是想看着熟悉的面孔闭眼。
幼宁还在睡梦中,就被带上马车进了宫。燕归没有停歇,径直入了坤和宫。
虽是初秋晌午后,金阳正好,殿内依旧通了地龙,踩上去一股灼意。太后越发惧寒,连被褥也裹了厚厚两重,伸出的手也只剩了一层皮骨,全然一副行将就木的老妇人模样。
一重又一重宫人将外殿守得满满当当,只待里面的人吩咐。
“还在睡呢?”见着燕归怀里裹成团的小姑娘,太后笑了笑,放低声音,“往日哀家还可带她睡会儿,如今就算了,把幼幼带回东宫吧,醒了再送来也不迟。”
可您哪儿有时间呢——李嬷嬷差点说出声,捺住了情绪温声劝道:“青天白日的,姑娘睡多了也不好,夜里就该睡不着了。让殿下把姑娘叫醒,陪您说几句话儿吧。”
太后没应话儿,双眼一直怔怔看着幼宁粉扑扑的脸蛋儿,似乎试图从上面看出熟悉的影子。
没待燕归有动作,小姑娘便自己揉了揉眼,带着初醒的奶声儿绵绵道:“幼幼好热……”
太后弯了眸,“热着我们幼幼了,快去把窗打开。”
两个嬷嬷站在那儿没动,心中自是不愿的,太医吩咐过不能吹冷风。
太后一咳,眼见要训斥,幼宁望来的眼眸一亮,疑惑道:“太后娘娘?”
“哎——”太后下意识先应了声儿,对上小姑娘张开的手便也要伸手去抱,“幼幼真乖。”
幼宁被小心放到了榻上,便自己爬去了太后身边,露出梨涡儿,“幼幼好久没看见太后娘娘啦。”
“想哀家了?”太后笑意满满,连咳嗽都被压了下去。
“可想了——”小姑娘拉长了话儿,还拉住了太后的手,“太后娘娘瘦了好多呀,虽然娘说要瘦点儿才漂亮,但是也不可以太瘦的。”
太后笑呵呵点头,“是了,哀家还没幼幼懂事,光想着漂亮了。”
她虽是想这么哄着,但幼宁也并非什么都注意不到,闻到自己最讨厌的药味儿后道:“太后娘娘是不是病了啊?”
太后顿了顿,道:“是病了,所以正准备要出门休养去呢。”
“要出远门吗?”
“对啊。”太后握住她的手,“哀家想着要离开好久呢,舍不得咱们幼幼,所以让幼幼来多见几面,不然日后哀家可得念得慌。”
幼宁有点不舍,但又知道不可以耽误太后养病,因此乖乖道:“幼幼会等太后娘娘回来的。”
她就那样跪在太后身边,无比认真道:“幼幼也不走,太后娘娘想看多久就看多久。”
太后笑出声,咳意便压制不住了,连忙别过身。
李嬷嬷连忙上前,眼中微含了泪光,唇边却带笑,偏头道:“容姑娘真乖。”
宫人上了盘点心,幼宁起初不愿用,在太后劝导下才坐在榻上,由太后小口小口喂着,不时上前亲一口甜甜道:“谢谢太后娘娘。”
一老一小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缓缓过了整个下午,期间太后唇边一直挂着笑意,久久未放下。
坤和宫外,周帝已站了许久,陈总管着急地踱来走去,“陛下,您……您先回去吧,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母后还是不愿见朕?”周帝此言是对门前的宫人。
那宫人为难道:“太后娘娘吩咐了,不用陛下您陪。”
周帝垂眸,都道太后就是这两日的时辰,太后却不愿他陪着……周帝难受得胸闷,突然正对坤和宫主殿跪下,“没事,这样陪着母后也行。”
陈总管和那宫人一惊,急了半天竟不知劝什么才好,又有点感同身受,看来陛下……是真的敬太后娘娘为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