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清她的目光,乖顺地敛眸,等待着她的动作?。
细白指尖碰上他的睫,有些凉,有些痒。
连带着他的心,也泛起痒意。
呼吸沉重起来,他终究还是伸手?抓住了她的指尖,阻止她继续在他脸庞上的探索。
睁眼看去,她亦是迷离。
他不再像方才那样笑,还带了些威严,沉声问着她,“殿下,觉着冷了吗。”
她的指尖不经?意的一抖,却没能从他的掌心中抽出来,她难捱着,“不冷的,是我的手?。。。常年都这样凉。”
他的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一个字来。垂眸看向身前相握的手?,动作?刚好?掩住眼底的心疼,他另一只手?也从她腰间抽回来,一齐覆上掌中的手?。
很难焐热,他又很想焐热。
他并不知?道,此时?那双手?,已经?是极有温度了。只不过?是于?他而言,见?不得这双手?比他凉一分。
他垂着头,好?像不迎着她的视线,他就能说出任何埋藏在心底的话,“我这两日,总是在后悔,后悔在那日雨夜没有信你,后悔自己?每每见?你时?,心里?都带着些防备,总将你与局势联合在一起,总是无?法纯粹的看你。”
他至今不知?那日高阁坍塌,眼前女子是顶着怎样的压力,从废土之下拉自己?走出鬼门关,不知?她独自一人藏了那许多心事与艰难,却无?一人意会的滋味该有多难过?。
若是他那时?能再深究一分,看清她眼中的纠结和失落,给?予她全部的信任,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秦姝只能看见?他长睫上的雾气,只能感?受到他无?尽的悔,可他在悔什么呢。
这世上,将秦姝看做佞臣,看做异类,看做杀人如麻的魔头之人难道还少?吗。
他会因看错自己?而有悔意,那些人,也会吗。
若有一日,她做了些被人口诛笔伐,被青史?久久唾骂之事,等那些人在某一刻发现真相,也会觉得后悔吗,会觉得遗憾吗。
她觉得自己?的心有些被揪着的疼,原来被人理解,也会有痛楚。。。她忍不住自嘲一笑,却不经?意间落了泪。
那滴泪一定是很大颗,径直落到地上破碎了,都未曾在脸上留下一丝泪痕。
她撤出手?来,抚上他的耳廓,他的鬓发,轻柔又带了全部的暖意,是她的感?激,亦是她的回应。
男人终于?抬头看向她,阿姝的唇边划开一个笑容,她看着他,“这不是,都过?去了吗?”
“不要总是被过?去的事儿困住,是我这些年学?会的最有益的东西。这是当初祁伯伯告诉我的,现在也告诉给?你。”
谢行周的眉头蹙了蹙,半是领悟半是不解地沉默着。
秦姝继续道,“我今日去看祁伯伯了。他很生气,气你做事顾不得首尾,孤注一掷的样子
像是忘了自己?上面还有父母族亲要顾,他可是说了,等下次见?到你定是要好?好?教训你。”
谢行周的笑容终于?重回到他脸上,爽朗又自在,“这还真像是伯父会说的话。”
“那当然,我还会骗你不成?”
“但你去见?他,他绝不会只说这一件事。”
秦姝面上淡定,没有继续搭话。
他却不想再做那被蒙在鼓里?的人,“告诉我吧,我可以与你一起,伯父不仅是你重要的人,也是我的。我与你一样,不想让他有丝毫危险。”
秦姝余光下见?着他那条有伤的腿只敢轻轻点地,整个人皆倚靠着栏杆和另一条腿,两人站在这有一会儿了,她顿了顿,就要先扶他坐下。
他有些抗拒,直到秦姝回屋子里?,又捧了把椅子出来。
“一起坐,嗯?”
见她也能坐得舒坦,他才肯随之坐下来。
“他对?陛下,很失望。想来是不愿意再等待我的动作了吧。”两人迎着晚风,迎着长街上的阵阵火光,栏杆外面热热闹闹,栏杆里?面却静悄悄的,他们就这样居于这两相之间,慢悠悠地诉说着。
“说来说去,其实也还是这些事情,战事、佞臣、前朝、后宫,以我今日所见?,伯伯虽会因陛下举止无?状而动气,但只要这样的事情不要传到外面去,别动摇了军心,伯伯也不至于?以死相谏,真正能令伯伯什么都不顾的,还是社稷根本。”
谢行周领会了八九分,“伯父的性?子一向如此,不能妥协的事这一生都不会让步。”
他思量着,“那孙无?忧如此蛊惑君王,也是算准了即便有人知?道了此事,也会因不敢大肆宣扬而无?法参他一本。”
“正是这个理儿,否则祁公今日便会闹开了。”阿姝颔首,“于?他而言,生生忍下这口气很是不易,怕是也在等着那孙无?忧在之后的行事中露出马脚来,好?一并将其除了去。”
“有辱君王之尊誉,其罪当诛。”
阿姝偏头瞧他,淡淡道,“岂是这般容易的。”
“会稽孙氏,在地方可是有兵权的。”她道,“就凭他今日已经?能在朝中号令半数士族,就凭孙氏掌一方兵权,京中和地方就都不会让他有事。想定他的罪?想让他伏诛?”
何况现在,他到底是个什么货色都是未知?。
“原来如此。”他讥讽一笑,“只有军国大事,才能定了权重之人的罪,所以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大宋与北魏的这场战事。”
“大抵就是这样吧。只有赶在孙无?忧成事的前头,也赶在祁公用他的把柄威胁陛下的前头,才有机会让真正的罪人伏法。”她垂眸看着他那条伤腿,也不知?他说半月痊愈的话有几分真。
刀剑无?眼,前后皆敌。
最难的,就是前方的将士和百姓了。
事情到了这样的境地,她不知?用什么话来宽慰,只能道了句,“后方有我。”
他眉眼中有些惘然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