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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第1页)

福枝告诉乔婉儿,因他父亲嗜赌成性,最终赌博时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还欠了好多外债,他们家就没落得比普通农户家还不如。为了混口饭吃,便就进宫做了太监。

乔婉儿听了很是唏嘘,连地主家的儿子都落魄到如此地步,跟她这样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混迹得不相上下,这样看来,自己也还算是命好的。

后来,福枝便就会隔三差五地寻各种机会来见她,见了面会跟她随便唠唠家常,因是园艺局的人,便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经常给她带几朵刚开放的时令鲜花。

乔婉儿是个爱花之人,每次也都是欣然笑纳。

苏宁府那边百里不同音,说同样家乡话的人,那都是很近的同乡了,更何况他二人还是儿时就相识的邻里。能在如此闭塞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宫里,遇到这样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实属难得。

乔婉儿自是也很珍惜这样一个缘分,她能隐隐地觉出,福枝应是对自己有些那种意思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

但她见到福枝后,仅仅是生出了些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邻家弟弟,就如同他舅舅家的两个表弟一样,再如何调皮捣蛋,他作为表姐也是要让着他们,护着他们。

所以,在李淑秀这件事上,就算是福枝言而无信,最终还胆小怕事到不敢见她,但在乔婉儿心里,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福枝毕竟只是个弟弟,年幼之人是需要得到年长之人保护的,做错了事情自然也应该是能被原谅的。

更何况,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什么原谅了,反倒是应该对他万般感激才对——福枝最终战胜了怯懦的本性,冒着生命危险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这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真就是情深意重的,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也不可能这样安心平和、心满意足地安度牢里时光,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遗憾地去从容赴死。

乔婉儿每每想到这些,脑中便会闪现出那日福枝一剪刀扎死徐世新的情形……那一下子可真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两军阵前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果决地给了敌人致命一击。让她惊为天人。

她忽然就感觉福枝有点不像弟弟了……而像她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兰陵王,他蒙着脸的那块黑布就像兰陵王的面具,那可是个会时常入她梦中的美男子。

*

“你说什么?小皇帝去现场观斩,结果却在行刑前大哭大闹地要撤斩?”季玶一脸的惊愕,似是对陆乙所说十分的难以置信。

“具体原因西门那边正在查,消息还没有送过来,我这不是知道了撤斩的消息后,便就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向主……福枝兄弟你报告么!”陆乙又伸手抹了一把因高兴而流出来的眼泪。

第16章法场

乔婉儿觉得,“福枝”凭空冒出来帮忙杀掉徐世新,已经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意想不到了,殊不知,竟还有一次更大的意想不到在后面等着她。

行刑那日,御卒给她端来三杯践行酒,顺便还告诉她了个“好消息”——启祯小皇帝今日要来参观她被砍头。

乔婉儿听闻,感觉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自己这辈子可真不亏,临死前还有皇帝给送行。

不过?这小主子才只有六岁,小小年纪的玩什么不好,非要跑来看杀头玩,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因不是内班宫人,乔婉儿难得能有机会见着这位小天子,她记得大概两年前在宫里跑腿时遇到过一次:那时小皇帝还是储君,抬着他的步辇从身旁经过,她含胸低头对着步辇做施礼状,眼睛只敢朝地上看,看到的是小储君坐于步辇上的影子,当时只恨脑瓜顶上没长眼睛。

据说有不少宫人在今年启祯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上窥见过龙颜,但能入登基大典效劳的机会,是要抢破头的,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低等宫女的。

后来想想,自己错失良机,没能一睹今上尊容,还是有些遗憾的。

如今听闻御驾要亲临行刑现场,乔婉儿觉得这应是老天要给她个能一睹龙颜的机会,让她死而无憾。

然而,被押上断头台后,她只看见一个刽子手和一个监斩官,还有林立在行刑台四周的一队护卫。

说好的御驾亲临呢?难道是小皇帝改主意了?还是狱卒在跟她开玩笑?不管是何种原因,反正就是皇帝没来观刑,她想要看看皇帝长啥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且不仅皇帝没有来,连断头台下也不见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行刑之日,断头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乔婉儿不免有些失落:果然,活得像猫狗一样卑微的人,临死都没什么人气。

正郁闷中,忽听身旁那个刽子手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找了,皇上在城楼上呢!”

这位好心的刽子手大哥可能是难得见到这么从容淡定的死刑犯——死到临头了还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人来捧场,这……是把断头台当成戏台子了吗?

便就好心地那样提醒了一句——今天可是有个重量级的观众。

原来,因为今日小皇帝要来看杀头“戏”,怕人多惊扰了圣驾,所以午潮门外的几条大街全都禁了行,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进不来了。

乔婉儿被“好心人”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自己所在之处可是断雁台——断雁台是临安府里离皇宫最近的一个行刑台,位于隆昌宫午潮门的宫门外。

于是扭头向正北方的城楼看去:红色城楼远远地立在前方,城墙内便是她待了十五年的隆昌宫——一个不知锁了多少繁华和败落,锁了多少喜乐和哀愁的牢笼,但无论何样的繁华和喜乐都将与她无关……她总算是“逃”出来了!

目力所及之处,高高的城楼上果然是有一排人头攒动。

然而,因为距离太远,那些人看起来一个个只有拳头那么大,就如同歇脚在城墙上的一排小鸟,乔婉儿目力还可以,一眼就看到其中有一只黄色的“小鸟”,除了这只是黄色的,其他都不是,且比旁边的几只“鸟”都小一圈,那么这只“小鸟”肯定就是小皇帝了,因为黄色是龙袍的颜色。

原来小皇帝是在城楼上看杀头,这么远的距离他应是看不清什么的——最多是被屠刀上折射出的阳光晃一下眼睛,什么尸首分离、血光四溅的,肯定都不在其目力之内……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还是尽量不要看这种杀人见血的事吧,会做噩梦的呢!

虽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乔婉儿觉得,看不着皇帝长啥样就看不着吧,一会去了阴曹地府就能见着阎王爷了,他不比皇上官大呀!

正神思游离中,忽听得一声锣响,那是“吉时已到”的提示,

乔婉儿收回远观的视线,继续做垂目状,回归到一名死刑犯该有的本分。

那个监斩官是个身穿四品朝服,蓄着胡须的干瘦老头,他一脸的威严,如木胎泥塑般立在行刑台的一角处,对于乔婉儿适才东张西望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直到那一声锣响后,才晃动了下身体,表明他原来是个活物。

他双手捧着一块木质令牌,一步一步地朝着跪地的死刑犯走去。

乔婉儿见他走来,知道自己升天的时刻就要到了。

于是闭上眼睛,静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给吹走了,只剩一片空白。

监斩官在乔婉儿的正面两丈开外处停住脚步,那大概是据经验得出的能不被血溅一身的安全距离,随后将手中令牌抛置于女子面前的空地上,令牌落地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同时,口中的号令亦是掷地有声:“吉时已到,斩!”

话音落下,还未及刽子手做出反应,忽听得一个急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如雁过空鸣般划破了行刑台上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气氛:“且慢!且慢!圣上有旨,撤斩!撤斩!”

启祯小皇帝名唤季宁,是肖乾太后的孙子,也就是她那个傻儿子季沣的儿子,太平门之乱后,肖氏借外戚之力夺权,不管不顾地把季沣立为代宗储君,但季沣毕竟是个傻子,二十多岁的人了,智力还不如个七八岁的孩童,若是扶这样一个傻子登基,实在是难堵悠悠众口。

肖后恨不得直接将季姓王朝改姓肖,但借外戚夺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改朝换姓更会落人口实——欲意还政的势力四处蛰伏,这正好是个可以名正言顺反对肖氏皇权的理由。

所以她当了婊子还得立牌坊——傀儡皇帝必须姓季,必须是季氏血脉。

傻子再傻也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合适登基上位,那就让他再生个不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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