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猎户过世了,还是孙威辗转托人送信到汴京给容决,薛嘉禾才得知了延迟许多日的消息。
若是没有张猎户,薛嘉禾早就死了,去送他一程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也想去。”容天而忽地道。
在薛嘉禾开口拒绝之前,他镇定地接了下去,“我想去看看娘亲从小长大的地方,必定不是汴京这样处处都是规矩,让人处处都要端着架势,喘不过气来吧。”
容天依眨眨眼睛有些茫然:喘不过气?
他们姐弟俩长这么大几乎就是仗着皇帝舅舅的宠爱在汴京城里横着走的;再退一步说,容天而也是将规矩利用到极致的人,从来只有从“规矩”中获利没有吃亏,有什么好喘不过气来的?
然而双胞胎冥冥的感应叫容天依默默地将心中的疑问咽了下去。
弟弟脑袋里鬼主意比她多得很,这时候听他的没错。
果然容天而一说完,薛嘉禾本要说出口的拒绝就犹豫了起来。
她想到自己十五岁那年刚到汴京,也确实是觉得到处都是压得人直不起腰来的规矩,举步维艰双眼一抹黑,常常夜里悄悄地思念自己原来的生活。
于是在容天而见缝插针的软磨硬泡下,最后去陕南的队伍还是扩大了许多。
临出时,容决扫了眼貌似规规矩矩并排站着的一双儿女,冷冷哼了一声,用森严的眼神告诉他们:别以为小把戏我看不穿。
容天而眼观鼻鼻观心,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王府里,容决说了不一定算,但薛嘉禾说一就是一,这连王府的扫地下人都知道。
等车队启程离开汴京前往陕南,容天依和容天而还是安然地跟在了队伍里头。
这一路几乎是照着薛嘉禾当年回京的路线倒着经过的,就连淳安也没刻意绕开。
十几年过去,薛嘉禾早就将陈夫人放下,心中既然没有疙瘩,也就没有必要特意避开淳安这样一个交通便利的存在去绕路。
淳安并未收到当年周家一事的影响,至今仍是大庆最繁荣的枢纽之一,人来人往热闹一如既往。
只是少了个周家,自然有别的赵钱孙李家顶上瓜分势力和地盘。
薛嘉禾望着轩窗外的车水马龙,轻轻地出了一口气,破觉得有些物是人非。
一行人还是落脚在了上次来时住的别院里,身份自然展露无疑,不多久,陈富商便主动上门求见。
见到陈富商时,薛嘉禾才终于有种时光悄然流逝的实感。
——这位曾经红光满面迁进汴京的仁商,比起薛嘉禾记忆中老了许多,一双眼睛甚至微微凹陷了下去。
而被他带在身边的青年人十分沉默寡言,从头到尾只跟着陈富商行礼,却一语不。
也不知算不算是某种感应,这青年进门的瞬间,薛嘉禾便猜到了他是陈富商的独子陈执锐。
换句话说,薛嘉禾同母异父、却未曾见过面的弟弟。
见了陈执锐第一面,薛嘉禾也仍然波澜不惊,视线从他脸上淡淡扫过,心中唯独想到的一点便是:看来还算正直,也不知从前被陈夫人惯出的小毛病养好了没有。
陈富商来是请安,请罢便识趣地带着陈执锐告辞。
临到了这时候,一直表现得像是陈富商影子的陈执锐突然抬起了头,他开口倏地道,“长公主不想知道我娘如今怎么了吗?”
“住口!”陈富商立刻喝止了他。
陈执锐紧闭嘴唇不再话,但一双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住薛嘉禾,仿佛非要从她口中得到个答案不可似的。
薛嘉禾淡淡道,“我不问,你看起来也忍不住不说了。”
“……家母过世了。”陈执锐咬了咬嘴唇,他好似有些不甘地道,“病重不治,走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听闻这个消息,薛嘉禾自己也惊讶于自己的心如止水,她眨了眨眼,视线转向陈富商,真诚地道,“节哀顺变。”
“……”陈执锐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有什么话不吐不快,但在陈富商的拉扯之下还是咽了下去,低头道,“多谢长公主。”
别说容天而了,就连容天依也看得清楚陈执锐的态度不对劲,等陈家二人一走她便不悦道,“陈家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他娘去世是很叫人同情,但这跟娘亲又没关系!”
容天而想得多了点,他问,“是娘亲从前认识的人吗?”
薛嘉禾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复又笑道,“也是个曾经对我有过些照拂的旧人,本是来陕南吊唁长辈的,没想到陈夫人也走了。”
陈夫人千不好万不好,却也并非十恶不赦之徒。
容天依眨眨眼睛,看出薛嘉禾兴致不高,蹭上前去抱了她手臂撒娇道,“我陪着娘亲,不会离开您的。”
容天而站着没动,他镇定地道,“姐姐要嫁人,我在府中能留得久些,成亲以后也不必搬出去,还是我陪着娘亲吧。”
容天依顿时不乐意了,“我不嫁人就能一辈子陪着娘亲了!”
薛嘉禾顿时想到了秦征,更为同情起他来。
眼看着两个小的就要吵起来了,抱着手臂在门口听了小会儿的容决冷笑打断了他们,“当我是死的?你们两个年纪一到我就全踢出门去,谁也不准留。”
容天依:“……”
容天而:“……”
——敢怒不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