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婉青猫儿讨食似的蹭了小半日,宇文序闇默端坐,久久无动于衷。她晓得男人珍重子嗣,唯恐老某家断了香火,辱没祖宗门楣,铆着劲生儿子,好让这一两个字流传千秋万代。南婉青心内不齿,却免不得做小伏低:“如今不也是好好的,若是不放心,明日请御医瞧一瞧。”
宇文序不答话。
南婉青道:“莫非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我也不必活了……”
“你是存心气我。”
“我再不吃就是了。”南婉青撒了手,使着性子捣鼓丝绒罗衾,呼呼啦啦的响动,蒙头一躺,侧卧向里。
时至二更天,永巷咣咣两声长梆子,酬和朔风杳渺。
宇文序动身离榻,命上夜侍女唤来郁娘,沉璧满腹狐疑而不敢问,领命传唤。
“奴婢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圣上从未深夜传召掌事,郁娘已知此行祸端,恭谨伏地叩,沉璧亦拜了大礼,诚惶诚恐。
宇文序未许宫娥免礼,只将那半条蟹腿壳子扔去郁娘眼前:“你瞧瞧这是何物。”
半百妇人俯身栽绒花毯,头离地三寸,枝叶金线历历可见,一节朱红短条跃入宝蓝毡毯,滚一滚又成了雪白。郁娘拾起参详,大惊失色:“这、这……陛下恕罪!”郁娘又一叩。
“昭阳殿宫人玩忽奉事,年节前俸禄就不必领了。”天子金口治罪。
“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郁娘玲珑心肠,弹指间便有了说辞,“娘娘大喜,昭阳殿上下理应捐资灵山寺,为娘娘积善还愿。”
好端端的克扣年底两月例银,沉璧始终伏身不明因由,仍旧磕头谢恩:“谢陛下恩典。”
宇文序又道:“下人没规矩,总掌事合该管教。”
郁娘忙不迭应诺:“是,奴婢知罪,奴婢谨记陛下训示。”
南婉青蜷曲云缎被褥,悔之莫及,打从宇文序召来郁娘即知凶多吉少。他此番落下了狠手,郁娘铁定使尽浑身解数寻根究底,桐儿这毛丫头准是躲不过……
“退下罢。”
万人之上言定生杀,数语寥寥亦如雷霆鸣声天远,余威低沉近怒。他身量高,脚底步伐却轻,三两步落座金玉宝榻,南婉青只觉身下温软床席一沉,又听抖弄铺盖的声响,宇文序取来另一方簇新锦被,自顾自躺卧安枕。
他当真动了气。
二人各居床榻一端,长夜漫漫,心事迥异。孟冬寒气愈凛,过几日方是烧地龙的时候,南婉青手脚凉,迷迷蒙蒙睡不安稳。宇文序入眠浅,每每翻身辗转即有察觉,狠下心忍着不闻不问,南婉青亦怄着气不肯服软亲近。
“娘娘,已过了辰时,该起身了……”沉璧唤道。
更漏二十九刻,沉香烟冷,残梦醒转枕榻已空,宇文序一早起身上朝,悄无声息。南婉青未得良策,恰是眼不见心不烦,传命宫娥盥洗梳妆。约莫众人均领了停俸两月的罚,一个二个强作欢欣,更显愁云惨淡。郁娘事事亲力亲为,又是奉茶又是更衣,好似漏瞧了一眼南婉青便惹出触怒天颜的祸患。
“这是做什么?”应付两处进香跪拜,南婉青扶着郁娘过去东阁用膳,殿宇楼阁三五仆婢结队来往,进进出出,双手大多捧着起居用物,还有几个小太监搬出库房的红漆大箱子,哼哧哼哧抬上阶廊。
郁娘道:“陛下的旨意,请娘娘迁居宣室殿。”
信步悠闲,款款踏行游廊石砖,闻言蓦然一滞,南婉青惊疑不定:“宣室殿?”
“正是宣室殿。”郁娘道,“奴婢手脚笨,侍奉不周,陛下爱重娘娘,不忍见娘娘受委屈。”
迁居宣室殿?
南婉青冷冷一笑,郁娘赔着笑,恭顺垂,她起初打算用了早膳再作回禀,时下大庭广众人多眼杂,若是这祖宗出言抗旨,近几日有的闹了。南婉青不置一词,莲步轻移绰约如故,虽未谢恩,好歹未曾厉声回绝,众人松了一口气。
宫中用膳依品级各有定例,皇帝与太后为四十八道,皇后减半,四妃再减半,九嫔十道,婕妤八道,美人及下不可僭于六道。南婉青素来不守规矩,平居摆饭多为十八之数,妃位额定十二道唯早膳遵从。今日有热锅一品、热菜三品、蒸食四品、粥二品、点心二品,南婉青无心膳食,入内先扫了一眼侍奉宫人,未见桐儿身影。
珍馐佳肴食之无味,南婉青略用几口便停了筷,命郁娘唤桐儿前来,郁娘稍许迟疑,福身答了“是”。 “昨儿新的话本子放了何处?”南婉青问道。
“回娘娘的话,娘娘寝殿里留着二册,其余放去楼上了。”桐儿衣容齐整,口齿也清楚,只是眼圈微微泛红,不似挨了重罚的行迹。
南婉青道:“你领着人仔细点一点,再拿些我常看的老册子,过会儿搬去宣室殿。”
“奴婢遵命。”桐儿福一福身,领了差事并未告退,不时瞧一眼郁娘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