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姬怀素讪笑着搓手,楚衡空默默将头扭到一边。这孩子气的举动令搭档知难而退,转而跑去向众人嘀咕:“不妙,怎么办,他好像真生气了。”
会议室主座上姬求峰吹着茶叶梗装没听见,一旁的悠游使劲憋笑。解安一面向众人分文件,一面摇头叹气:“丫头,这回你可怪不得人家。这就好像铸剑匠人灵感激铸出奇兵一把,正思考着唤它巨阙贪狼还是必胜断钢,这时候你冷不丁来句‘我观此剑样式特奇不如就叫马桶搋子’……那这话一出当场就完蛋了,以后甭管它叫啥名大家一提都是神剑马桶搋子。”
姬怀素吸了口冷气:“我不是真想说你用手通马桶……啊不是,弹簧……”
悠游出嘎嘎的笑声,这是楚衡空这辈子第一次听蛇笑,声音很像鸭子。他仰天长叹:“还开不开会了?”
“好不扯淡了会议开始。我们从上个月的局势变化说起……”
没吃成的火锅已是前天的事情,如今楚衡空正在会议室开会。升了高级探长就算干部了,要参加每个月的月度例会、双周会、制定各项应急方案以及参与未来各种决策的商讨。眼下解安站在洄龙城的大地图旁指指点点,地图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圈,分别用长线与一张张通缉令相连。
他举起黑笔,在通缉令上挨个打叉:“……上月疑案破获率达93%,现有通缉犯逮捕率65%,其中楚探长逮捕14位,姬大队长逮捕1o位。第一座疗愈神殿重建成功,第二座也在日程上,医疗压力大大减小。说来有些匪夷所思,但仅看中庭我们完全可以称本地治安不错。眼下中庭的中小型团伙基本清除,下一步各位有何见解?”
若将重建秩序看做一场“收复失地”的游戏,那么此刻回生部队的根据地就是中庭的四分之三。上层的工坊区近乎全黑,最下层则是一片乌七八黑的大小圈子割据,标志着队伍对这两层几乎没有掌控力。他们的影响仅局限于中庭。
“中庭大害还没解决。”姬怀素率先言。她指向地图西部,那里画着一个极大的灰圈,将近乎四分之一个中庭囊括在内。那圈里是洄龙城最繁华的地带,是富人们的别墅与夜夜笙歌的酒吧和赌场,一只灰猫就趴在财富的顶端,贪婪地觊觎夜中的都城。
那只灰猫的名字是麦维亚俱乐部,赌博业与皮肉生意的巨头,中庭几乎所有失踪案件的罪魁祸。洄龙城内人尽皆知,只要支付足够代价就能获取俱乐部的庇护,不知有多少血债累累的歹徒进了灰猫的老巢,在奢靡的灯光下挥霍享乐。
“只要俱乐部还在一天,中庭市民的心就永远放不下来。”姬怀素语气冷淡,“小鱼小虾都进网了,我们也总算能腾出手来。现在应当集中战力,把俱乐部一口气打下来!”
解安没表评价,转而问道:“楚探长的意见是?”
“清扫沼泽。”楚衡空言简意赅。沼泽便是洄龙城最下方的城区,贫穷、混乱、各类教派扎堆的“碧泽”。
解安顿时眉开眼笑:“哎呦,我看这主意好!沼泽地大物博啊,指不定能搜刮出多少稀罕药材……”
“开会就不要掺杂个人要素!”姬怀素皱眉,“楚衡空我知道你惦记着那个买凶杀你的混蛋,但沼泽不是个好地方。那里的人信恶魔都信傻了,而且鬼蜮手段太多,风险大收益低不是好选择。”
前天的五名杀手口风不紧,很爽快地卖掉了他们的雇主。那神神叨叨的白袍人像极了沼泽的邪教徒,因而姬怀素觉得这个点子是为了报私仇。楚衡空并未反驳,突然说道:“蒂娜的案子之后,我一直在找白眉毛的打手。”
“你找到了?”姬怀素提起精神。
“我一无所获,遗物思念里没有相关信息,周围居民对他也没印象,我们的人天天盯着俱乐部的出入口,却没有这人的一点情报。”楚衡空指出关键,“俱乐部的保密工作做得太好,我都怀疑他们有隐形或空间转移的遗物。现在我们连区区一个打手的行踪都无法掌握,又何谈去摧毁他背后的组织?”
姬怀素一时语塞,赌气道:“砸开他们大门一家家去找!”
“如果我还干杀手,你一声令下我马上去砸,你要俱乐部老板的脑袋我都帮你摘掉。”楚衡空说,“但现在我干高级探长,砸门要为手底下弟兄的命负责。我砸完门可以全身而退,其他人做不到。”
他没用反问句而用了一个淡淡的陈述句,这个句子压住了姬怀素的焦急。她磨了磨牙,语气低落:“你说得对。”
“我当然对,黑帮火并我比你有经验的多。”楚衡空笑,“而沼泽里虽有大小教派林立,但彼此之间都视为竞争对手。初期清扫邪教徒时我们不光受阻少,当地势力还乐见其成。”
“但去沼泽没好处。”姬怀素再次强调,她明显对这个决策非常抵触,“打掉俱乐部我们能缴获大量流珠和遗物……”
“城里近半的人口都住在沼泽。干掉沼泽的邪教,洄龙城的整体秩序会大大稳固。”楚衡空指出,“再多钱也买不到洄龙变强。”
旁听的悠游频频点头,以有史以来最友好的眼神瞧着楚衡空。姬怀素自己也被说服了,她不大情愿地扭头:“老爹,怎么说。”
姬求峰微微笑着,示意等他喝完茶。楚衡空感觉有点奇怪,按脾性这人早该出来插科打诨顺带引导话题走向了,不至于让自己多费这么多口舌。
姬求峰把茶杯放到一旁,打开纸扇,笑眯眯地说:“楚衡空的意见很好。具体细节你们商量,但要务必小……心……”
说到一半他将纸扇压低了些,一片嫣红渗透纸背,像是不祥的红绣。姬怀素急得站了起来:“老爹!”
“不碍事。”姬求峰用扇子拂去唇边血丝,笑道,“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我……咳……!”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得那么痛苦,像是要将心肺都吐出。大片大片的污血喷到会议桌上,起初是鲜红的,之后咳出的却是灰色的血液。楚衡空从未见过人血变作这样的颜色,灰败干枯像焚尽的骸骨。木桌沾到血后竟腐朽起来,刹那间变作一片无生机的朽木。
姬求峰咳得弯下腰来,这个一向游刃有余的男人此时维持不住笑容了,他的眼中失去了神采,像个奄奄待毙的老翁。众人一时间惊呆了,这时候唯有悠游急切地跃起:“小安你去捣药!全都出去,不要进来!”
“我这就去。”解安面色煞白,急忙夺门而出。姬怀素想去照顾她的父亲,被楚衡空沉默地拽走。直觉告诉他那灰血是极为可怕的东西,决不能碰到一丝一毫。
关门前他看到悠游奋不顾身地趟过血污,向姬求峰吐出清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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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先生,慢点吃。”
“……好许多了。多谢。”
“您别这么说。”解安使劲闭眼,“如果我能更有出息,您早……”
“不要苛责自己。”姬求峰虚弱地笑,“好许多了。快去休息。”
解安同样面无血色,他无言点头,站到角落。他们还在会议室里,重伤的姬求峰不便移动,就临时搬来了床铺和被子。
姬怀素帮父亲盖上被子,声音不自觉颤:“我就说你之前太勉强了!整整三天都没有休息……”
“总归都是要死的,睡不睡其实没有区别。”姬求峰淡淡地说,“你要学会接受。正好你提前帮老爹记一下遗嘱……”
“我不要记!”姬怀素怒吼,“我怎么可能接受?!”
姬求峰无奈地瞧着她,眼中流露出父辈的宠溺。那眼神将所有想说的话都堵回去了,姬怀素飞快地走出门去,关门时出用力的一声响。
楚衡空正拎着水瓶站在门口,此时默默退了一步,不去看搭档通红的双眼。姬怀素使劲抹了把眼睛,将他推开:“和你没有关系!”
她急冲冲地走远了,走到楚衡空看不见的拐角后,远方隐隐传来一声啜泣。楚衡空仍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回想过去姬求峰的一举一动,想到男人火焰般的眼睛和永远从容不迫的态度,那令人安心的强者风度。
原来那些都是装出来的,这个衰朽的病人才是真正的姬求峰,每一分每一秒都望着死亡的逼近。他看起来那样强大,其实连一把水弹枪都足以夺去他的性命。
所以姬求峰替人上课都那么着急,因为再不快些他就真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