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庭府深深
“到了,您们就在这儿等着吧,奴卑这就去向老爷夫人禀告。”
经过一个多时辰的颠跛,我们母子像被押运的犯人般被“请”了一扇小门,然后是分不明方向的廊廊道道。最后,杜珠儿抛下一句冷冷的话,便将我们“推进”了一间幽暗的斗室。
空空荡荡的屋里放着一张脱了漆的方桌,和几条落满灰尘的长凳。阳光从南墙上的小天窗照进来,翻飞的飞尘在光影下无拘无束地舞蹈,最后落入墙根下的几捆柴草里。
小小的院落,萧条的野草败菊。几只鸡鸭从北边一堵老墙下的破洞里进进出出,粪便满地。墙那边熙熙攘攘地传来支使伙夫做饭烧菜的的叫唤声。却原来我们正身处厨院旁的小柴房里!
我惊异着这样陌生又怪诡的“待客厅”,牢牢抱住娘的腰怯怯地道:
“娘,这是在哪儿呀?宝宝害怕,我们快离开这儿!”
“宝宝乖,我们先去坐一下,我想一会儿你爹爹就会派人来接我们的!”娘若有所失地安抚着我,将我领到长凳前,抹净一截凳面,让我安静地坐下休息。
日已当头,空气中飘来阵阵饭香。我渐渐厌烦了这令人浮躁的环境,开始不安份地溜出门在院子里走动。娘倒也并不嗔怪我,只是一个人呆呆地坐着,看着我好奇地蹲在墙洞前,望着隔壁厨房里忙着到各院舍送饭菜的伙夫端着热气腾腾地饭菜,从我跟前走过。
“娘,爹爹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们呀,宝宝饿了。”我情不自禁地回来,向娘发起了唠骚,娘无奈地看了看我,柔美的眼底尽是一种揭不开的伤愁。我不敢再说什么,眨着眼,疑惑地望着她。
一阵嘎嘎的开门声传来,小院的柴扉被人推开,只见杜珠儿挽着一只食篮,前后顾望了几眼,转身掩上门一扭一扭地走了过来,咯咯笑道:
“哎呀呀,让大奶奶宝少爷久等了。老爷这会儿正在西华厅宴客,吩咐奴卑先来给您们送饭菜。等一会儿,老爷就会差人来请你们了。”她一边说着,将一盘盘小菜,两碗米饭放在我们面前的桌上,朝我递来一双筷子道:
“来,宝少爷,你饿了吧,快吃吧!”
();() 我虽然不喜欢她笑得不阴不阳的腔调,但对于满桌的饭菜怎会有抗拒?喜滋滋接过筷来朝桌上浏览,随口疑问道:“咦?娘,怎么没有酒呢?还有一碗韭菜炒蛋------”我娘最不喜欢韭菜的味道,所以我家的餐桌上是从来不出现韭菜炒蛋这一菜色的。
娘还在魂不守舍地发着呆,似乎并没听到我说的话,我只好迷茫地望望她,夹了一块红烧茄子正要往嘴里放,突听娘惊恐地大叫一声:
“宝宝不要吃!”她以迅雷之势横掌扫来,搕落了我筷头上的茄子,后怕地将我搂进怀里。我吃惊地转头望着她的脸,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这些饭菜——不合您胃口?”“侍候”在一边的杜珠儿见势不好,试探着斜睨我们道。
“我们不饿!你把这些饭菜,都端回去!”娘冷着脸,强硬地打发她道。杜珠儿眉峰微微抽动,极不情愿地走上来,三下五除二将所有碗筷收回篮中,朝我们恨恨地暼了一眼:“哼!不识抬举!”
杜珠儿走后,娘居然禁不住地浑身抽动,呼吸急促无伦,她小心翼翼捧起我的脸,深深地凝望着我迷惘的眼睛一字字道:
“宝宝,你一定要活下去!记住娘的话,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她仿佛从我的眼底里看到了死神的魔瞳般愈来愈惊恐,最后终于决定,带我离开这里!
我还在懵懵懂懂中,娘已将我抄抱起来走向那扇柴扉,方才杜珠儿慌乱中离开,竟然忘了锁上那门。我们必须搏一搏,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迅速绕到了厨院后侧的小花庭里。
这个时间里,整个府院上下都在用餐,进出庭院的人并不多,娘带着我避闪着往来的仆从侍女,慢慢向后厢房的院子迂回。后厢房那儿有扇小门,就是我们进来时走的偏门,只要那扇门侥幸还开着,我们就能顺利地离开这里了。
“宝宝,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娘去看一下前面有没有人,你躲到那边花树下去,千万别出声!”我顺着娘的指示,钻进了一丛黄杨木的缝隙,蹲在那儿目送着她蹑手蹑脚地拐过廊去。
只要过了这节花廊,就能见到那扇小门了!
我的心突而狂跳不止,闭上眼睛默数着一二三,期望娘又能在我数到十之前折回来,兴奋地抱起我一起“向外突围”。
();() “五——六——七——”
“来人啊,那两个人跑了!快来人哪,捉住她们!”
就在我刚数到七的时候,杜珠儿苍鸦般慌乱的呼声从院后震波般传来。立时间,四通八达的脚步声一起朝这边涌动,我正在不知所措地发怔,便听小门那儿传来几个侍仆的呼喝声:
“在这里了!捉住她!”
“宝宝!宝宝快逃!”娘大声的呼叫声中,我狂跳的心脏骤然一停,本已麻木的双腿忽而有了力气。
“一定要活下去!”我想起了娘的话,虽然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娘要将这儿看成死亡之地,要不顾一切地带我逃出去。但我确信,娘的判断绝不会错!而这会儿,所有的努力,都得靠我自己了。
我咬了咬牙,猫着腰从花树下钻了进了,在望不到尽头的黄杨丛中鼠窜。我承认我这会儿很狼狈,为了尽快离开这儿,当一回老鼠又何妨?
“快快,还有一个小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各个院子里再找找!!”
“放开我!我要见你们县太爷!我要见熊雄!我是你们县太爷的元配夫人,你们凭什么绑我!”
杜珠儿趾高气扬的呼喝声中,娘居然也摆出了“县太爷元配夫人”的架子,这一下,居然真将不少仆从镇摄住了,杂乱的人声微微一静。我看不明花丛外的景象,只是硬着头皮,在花草的掩蔽下不断向前。
慌乱的心渐渐镇定下来,恐惧却伴随着孤独袭来,我尽量钻进茂盛的枝丛里,尽量不发出声音,也不能让藏身的花丛摆动地太剧烈。然而双腿已远没方才的硬朗,不自禁地颤瑟,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
“我不能在这会儿哭,更不能晕倒!”我在心中告诫着自己,肮脏的手背抹了一把泪湿的眼,脸上被树枝划破的小伤口隐隐作痛,却让我昏乱的神志更加清醒。我咬着牙,颠颠颤颤,继续向前。
只要花丛相联,我就还有路,我就不能停下!